2019年7月25日 星期四

施蟄存與周氏兄弟 施蟄存、孫康宜合著《從北山樓到潛學齋》、關於魯迅的一些回憶:《知堂書簡三通》知堂遺跡

施蟄存與周氏兄弟:魯迅與周作人都有交往。

名譯家施蟄存(1905 -2003)《域外文人日記抄》書名都仿周氏兄弟的域外小說集》(分兩冊,第一冊於1909年三月出版,收小說七篇;第二冊於同年七月出版,收小說九篇,系魯迅與周作人在東京出版的他們的第一部合譯作,譯文為文言。第一冊魯迅翻譯兩篇(安德烈夫的《謾》和《默》);第二冊魯迅翻譯一 ...)




《知堂書簡三通》

題簽:














施蟄存與魯迅
他的北山集古錄自序,"魯迅的早年生活......"

補白魯迅的文章用

Käthe KollwitzThe Sacrifice (Das Opfer) from War (Krieg)1922, published 1923

https://www.moma.org/collection/works/69681

關於魯迅的一些回憶:
1929.5~1930.6馬克思主義文議論叢5本 (計畫12本,魯迅4本);主編《現代》1933.4 出魯迅〈為了忘卻的紀念〉I紀念柔石等;1933.2 魯迅漫畫

《魯迅,增田涉師弟答問集》談魯迅信ˋ翁消失的兩行......



施蟄存、孫康宜合著《從北山樓到潛學齋》

施蟄存的詩體回憶:《浮生雜詠》八十首 | 孫康宜 ( 2019 網路版):


......
鵝籠蟻穴事荒唐,紅線黃衫各擅場。
堪笑冬烘子不語,傳奇志怪亦文章。

第一次讀到這首詩,我以為這只是關於作者閱讀“鵝籠書生”(載于《續齊諧記》)的故事、《南柯太守傳》、《紅線》、《霍小玉傳》、《子不語》等傳奇志怪的讀書報告。但施先生的“自注”卻令我大開眼界:

“中學二年級國文教師徐信字允夫,其所發國文教材多唐人傳奇文。我家有《龍威秘書》,亦常閱之, 然不以為文章也。同學中亦有家長對徐師有微詞,以為不當用小說作教材。我嘗問之徐師,師云此亦古文也,如曰敘事不經,則何以不廢《莊子》。”

才是一個十二、三歲的中學生,已從他的老師那兒學到“傳奇志怪亦文章”的觀點,而且還懂得《莊子》乃是“敘事”文學中的經典作品,也難怪多年之後施先生要把《莊子》介紹給當時的青年人,作為“文學修養之助了”。13

這個有關《莊子》的自注,很自然地促使我進一步在《浮生雜詠》中找尋有關《文選》的任何資料。這是因為,眾所周知,施蟄存於1933年因推薦《莊子》與《文選》為青年人的閱讀書目,而不幸招致了魯迅先生的批評和指責;後來報紙上的攻擊愈演愈烈, 以至於施先生感到自己已成了“被打入文字獄的囚徒。”14 那次的爭端使得施蟄存的內心深受創傷,而且默默地背上了多年的“惡名”。我想,在施老這部詩體回憶錄《浮生雜詠》中大概可以找到有關《文選》的蛛絲馬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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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浮生雜詠八十首》引言,《北山樓詩文叢編》, 《施蟄存全集》,第10 卷,第133 頁。
11. 見劉緒源,《儒墨何妨共一堂》,收入《世紀老人的話:施蟄存卷》,第175-193 頁。
12.劉緒源,《儒墨何妨共一堂》,《世紀老人的話:施蟄存卷》,第191 頁。
13.施蟄存,《〈莊子〉與〈文選〉》,1933 年,10 月8日。見徐俊西主編,《海上文學百家文庫》, 第79卷,《施蟄存卷》,陳子善編,(上海:上海文藝出版社,2010),第366-367 頁。
14. 施蟄存,《突圍》,《申報·自由談》,1933 年10 月29日。 
於是我找到了第41 首。詩曰:  

殘花啼露不留春, 文選樓中少一人。
海上成連來慰問,瑤琴一曲樂嘉賓。

在看“自注”以前,我把該詩的解讀集中在“文選”一詞(第二行:“文選樓中少一人”)。我猜想,這個“文選”會不會和施先生後來與魯迅的“論戰”有關?至少這首詩應當牽涉到有關《昭明文選》的某個典故吧?還有,蕭統的《文選》裡頭會有什麼類似“殘花啼露不留春”的詩句嗎?

然而,讀了施老的“自注”之後,我卻驚奇地發現,原來作者在這首詩中別有所指:
“創造社同人居民厚南裡,與我所居僅隔三四小巷。其門上有一信箱,望舒嘗以詩投之, 不得反應。我作一小說,題名《殘花》,亦投入信箱。越二周,《創造週報》刊出郭沫若一小札,稱《殘花》已閱,囑我去面談。我逡巡數日,始去叩門請謁,應門者為一少年,言郭先生已去日本。我廢然而返。次日晚,忽有客來訪,自通姓名,成仿吾也。大驚喜,遂共坐談。仿吾言,沫若以為《殘花》有未貫通處,須改潤, 可在《創造週報》發表。且俟其日本歸來, 再邀商榷。時我與望舒、秋原同住,壁上有古琴一張,秋原物也。仿吾見之, 問誰能彈古琴。秋原應之,即下琴為奏一操。仿吾頷首而去。我見成仿吾,生平惟此一次。《創造週報》旋即停刊,《殘花》亦終未發表。”

沒想到,原來“文選樓”是指《創造週報》的編輯室,與昭明《文選》毫無關聯。由於主編郭沫若等人乃是“選文”刊登的負責人,所以施老就發明了這樣一個稱呼:“文選樓”。當年施蟄存只是一個二十一、二歲的大學生,就得到主編郭沫若和成仿吾等人如此的推重,所以施老要特別寫此詩以為紀念。至於他是否有意用“文選”一詞來影射他後來與魯迅之間的矛盾,那就不得而知了。詩歌的意義是多層次的,讀者那種“仿佛得之”的解讀正反映出詩歌的複雜性。施蟄存自己也曾說過:“我們對於任何一首詩的瞭解,可以說皆盡於此‘仿佛得之’的境地。”15 儘管如此,作者的“自注”還是重要的,因為它加添了一層作者本人的見證意味。

作為一個喜愛闡釋文本的讀者,我認為我對施老以上兩首詩有關《莊子》和《文選》的解讀也不一定是捕風捉影。至少我的“過度闡釋”突出了施先生的幽默, 那就是“趣”, 是一種“點到為止”的趣味。他利用詩歌語境的含蓄特質,再加上充滿本事的“自注”,就在兩者之間創造了一種張力,讓讀者去盡情發揮其想像空間。其實,詩歌一旦寫就,便仿佛具有了獨立的生命,對其涵義的闡發也不是作者的原意所能左右或限制的。所以,儘管我對以上兩首詩的揣測之詞或許出於我對施蟄存和魯迅從前那場論戰的過度敏感,但一個讀者本來就有考釋發掘文本的權利。何況我以為詩有別“趣”,有時“假作真時真亦假,無為有處有還無。”詩歌自有其美學的層面,不必拘泥於本事的局限。我相信,施老也會同意我的看法——在他一篇回答陳西瀅的文章裡(即回答陳君對他那篇解讀魯迅的《明天》的文章之批評),他曾寫道:“也許我是在作盲人之摸象,但陳先生也未始不在作另一盲人……而我要聲明的是:我並不堅持自己的看法是對的,也並不說別人是錯的……我還將進一步說:這不是一個對不對的問題,而是一個可能不可能的問題。” 16

施先生提出的這個“可能不可能的問題”正是我們解讀他的詩歌之最佳策略。而他的詩中“趣味”也會因這樣的解讀方法進一步啟發讀者更多的聯想。我以為,真正能表達施蟄存的“詩趣”的莫過於《浮生雜詠》的第68 首:

粉膩脂殘飽世情,況兼疲病損心兵。
十年一覺文壇夢, 贏得洋場惡少名。

“自注”中說明,此詩的“第三、四句乃當年與魯迅交誶時改杜牧感賦。”據沈建中考證,那兩句詩原來發表於1933 年11 月11 日的《申報·自由談》。在那篇《申報》的文章裡,年輕的施先生曾寫道:“我以前對於豐先生[指魯迅],雖然文字上有點太鬧意氣,但的確還是表示尊敬的,但看到《撲空》這一篇,他竟罵我為‘洋場惡少’了, 切齒之聲儼若可聞。我雖‘惡’,卻也不敢再惡到以相當的惡聲相報了。” 17 令人感到驚奇的是,當年在那種天天被文壇左翼包圍批判、被迫獨自“受難”的艱苦情況中,一個29 歲的青年居然還有閒情去模仿杜牧的《遣懷》詩,而寫出那樣充滿自嘲的詩句。我以為, 年輕的施先生能把杜牧的“十年一覺揚州夢,贏得青樓薄幸名”改寫成自己的“十年一覺文壇夢,贏得洋場惡少名”乃為古今最富“情趣”的改寫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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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施蟄存, 《突圍(續)》,《申報·自由談》,1933 年11 月1 日。有關“洋場惡少”,以及近人為施蟄存的正名論,請見王福湘,《“洋場惡少”與文化傳人之辨——施蟄存與魯迅之爭正名論》,《魯迅研究月刊》2013 年第2 期。(該雜誌是北京魯迅博物館主辦出版的)。

更有趣的是,半個世紀之後,85 歲的施老在寫他的《浮生雜詠》第68首時,為了補足一首完整的七言絕句 (第68首), 他不但採用了從前年輕時代所寫的那兩句詩,而且很巧妙地加了上頭兩句:“粉膩脂殘飽世情,況兼疲病損心兵。”這樣一來,施老就很幽默地把讀者引到了另一個層面——那就是性別的越界。他用“粉膩脂殘”一詞把自己比成被社會遺棄的女人, 就如“自注”的開頭所述:“拂袖歸來,如老妓脫籍,粉膩脂殘。”在這裡,他借著一個老妓的聲音,表達了一種在現實生活中難以彌補的缺憾,以及一種無可奈何的心態。“自注”中又說:“自一九二八年至一九三七年, 混跡文場,無所進益。所得者惟魯迅所賜‘洋場惡少’一名,足以遺臭萬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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