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社会 | 2009.07.03
顾彬:89年前后,中国作家自己背叛了文学
顾彬教授向来以直言不讳闻名,在过去的数年中,他对中国当代文学作品的抨击也引起了舆论的强烈反响,至今仍未平息。
德国之声:您为什么要用体裁划分的方式,来编写这部中国文学史?
顾彬教授:中国文学非常丰富,中国历史非常非常 长,如果不分体裁的话,那我怕我们对中国的诗歌、散文和小说不一定能够进行全面的介绍,也不能说明白为什么那些代表作品有那么伟大。所以我也是效仿那些日 耳曼文学家,他们过去写德国文学史的时候,都是集中在一个体裁之上,比方说德国诗歌史,德国小说史,等等。
德国之声:那这几个体裁中您个人最喜欢什么呢?
顾彬教授:我自己非常非常喜欢中国的诗歌和散文,因为我自己也写诗歌和散文,我觉得中国的诗歌和散文是非常了不起的,属于世界文学。
德国之声:您觉得评价一个文学作品好或是不好,应该有什么标准呢?
顾彬教授:第一我从语言来看,第二是形式,第三是内容。如果一个作家老用别人用过的语言,如果创作形式没有新意,如果他的思想都是老一套的话,那这么一个作家只能让我感到非常无聊。所以一个作家应该有自己的语言、自己的创作形式和自己的世界观。
德国之声:您曾经提到,中国自从1949年之后,基本上没有多少优秀作品,您觉得原因是什么呢?
顾彬教授:我没有说过49年以后没有优秀作品, 比方说58年发表的老舍的《茶馆》,老舍六十年代最后写的一部作品,虽然没有写完,但也是一部了不起的小说。另外,我还非常喜欢王蒙五十年代写的小说,从 今天来看还是值得读。另外,80年代中国无论是诗歌还是短篇、中篇小说,有一些代表作今天也是可以再看一看的。其中一些我们也可以归入世界文学。中国当代 文学的问题是到了92年才慢慢开始。因为89年前后,中国作家自己背叛了文学,他们为了赚钱而下海之后,放弃了创作。这也是为什么不光是我,好多德国汉学 家都对中国当代作家抱有很大怀疑的原因。
德国之声:您刚才也说到,比如说老舍的作品,还有中国的古典文学作品,都可以算作是世界文学,那么归入世界文学的标准是什么呢?
顾彬教授:我的标准很简单,还是语言、形式、思想。我的标准是中国49年以前的优秀作品,比如鲁迅;我的标准是德国45年以前的文学作品;此外,顾城、北岛、翟永明等诗人,80年代的一些小说家,也是不错的,也可以看成一种标准。
德国之声:您曾经批评过中国最近几年的一些文学作品,比如《狼图腾》,还有一些类似棉棉、卫惠这样的"美女作家",但是他们的作品今年在法兰克福书展之际,也先后翻译成德语,在德国出版。您觉得这些作品尽管您评价不高,但仍然有推荐给德国读者的必要和意义吗?
顾彬教授:我应该从客观的角度来回答你的问题。 我是主张精英的,但要所有读者都认同我是不可能的,很可能大部分读者都觉得我有问题。 德国大部分读者都想读通俗文学,对他们来说,莫言、余华、苏童、棉棉、姜戎他们都代表中国通俗文学。如果读者不想看语言作品非常高的作品,我也可以理解, 我不反对他们看棉棉、姜戎,但是我自己一辈子都不会看他们的作品。
德国之声:您刚才也提到,您原本很不喜欢冰心的作品,但是过了很多年之后再读的时候,却又发现她的东西还是有可取之处的。那么有没有可能您再过多年之后,回头看现在的一些中国文学作品时,也会有不同的评价呢?
顾彬教授:我觉得不大可能。因为中国当代的一些 作家,特别是小说家,他们的语言水平都太低了。当时我看冰心的作品是看内容,但是当前的一些中国作家我都是看他们的语言和思路。他们没有什么思想,语言水 平也太低了。另外他们写作都是匆匆忙忙,莫言的《生死疲劳》是40多天之内写完的,另外一部作品是90天写完的,一个德国作家一年才能写出100页来,莫 言能在两三个月之内写800页出来,从德国的角度看,他很有问题。
德国之声:您说自己有一种向德国介绍中国文学的责任感,是不是不管好的不好的您都要介绍给德国?
顾彬教授:不论我对某一个作家重视与否,作为一个历史学家我都应该介绍。所以在我的《中国20世纪文学史》中,也包括一些我非常讨厌的作家和作品。
德国之声:让我们再来谈谈今年的法兰克福书展,因为中国是今年的主宾国,但是书展还没开幕,中国就已经受到了强烈的批评,比如说,这次书展期间翻译出版的书、包括前来参加书展的作家,都是中国官方挑选的,而您个人比较欣赏的北岛,就不在被邀请之列,您怎么看待这个问题?
顾彬教授:我们也应该冷静地谈一谈这个问题。为 什么呢,北岛现在是美国人,所以他还能够代表中国大陆去吗?可能会,也可能不会。这是第一个问题。第二个问题呢,听说这次莫言、余华他们也来,但是我们不 能说他们完全代表中国政府,还是中国共产党,或是中国整个国家,他们也有自己个人的立场。所以也有人说,莫言会通过他的小说批评中国的现状,如果他的批评 有道理的话,中国还是邀请他来参加法兰克福书展。从他们的角度来看,是勇敢的,是不错的。所以我们不应该再用非白即黑的看法来谈中国和德国的情况。
德国之声:您以前说过,中国的作家中缺乏敢于说话的人,刘晓波其实就是一个敢说话的人,但是他不久前刚刚被中国当局正式逮捕了。中国也因此受到了国际社会的批评,您怎么看?
顾彬教授:不应该逮捕他,这是个错误。他对中国 的批评从我们德国人来看,还算不上什么批判。原本中国应该接受这些批评的,但是我估计有一些人还是觉得中国目前非常弱,好像把刘晓波看成一个强者。这说明 中国内部有一个很大的问题:中国给我们一种感觉,就是中国的领导层觉得自己太弱,不够自信。一个刘晓波是不可能改变中国的。
德国之声:您曾经说过,政治应该和文学分开,但是从刘晓波的例子上,我们可以看出,政治和文学是很难分开的。
顾彬教授:政治和文学这两个方面是非常非常复杂的。从49年以后,中国作家越来越忽视语言的重要性,而把他们的作品变成政治的工具,这就背叛了文学。一个作家的首要任务是为语言而服务,如果他为语言服务之后还有力气关心政治的话,我不反对。
德国之声:最后还想问问您下一步在学术上有什么打算。
顾彬教授:我应该先收拾收拾我家、我的图书馆,思考将来做什么。因为我大概还能活个三、四十年,那这三、四十年之内我还能写不少书,我可能将来会写一本关于李白的书,因为西方目前还没有;也可能会写一本关于苏东坡的书,德国也没有。
采访记者:雨涵
责编:乐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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