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4月12日 星期日

倪安宇新譯 Umberto Eco《 玫瑰的名字》;艾可 v 卡里耶爾 《別想擺脫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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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想擺脫書
N’esperez pas vous debarrasser des livres
作者: 安伯托.艾可 & 尚-克洛德.卡里耶爾 & 尚-菲利普.德.托納克
原文作者:Umberto Eco、Jean-Claude Carriere、Jean-Philippe de Tonnac
譯者:尉遲秀 :出版社:皇冠 出版日期:2010
譯者:吳雅凌 :出版社:廣西師範大學 出版日期:2013

緣起緣滅,書聚書散,這是書的命運,沒什麼好說的。但不管怎麼散,總也有一、二本是一路相隨,最後才分手道別的。這種書不多,需得智慧滿溢,耐讀耐思索才行。讀者諸君手邊若還沒有,容我提醒,你正要看的這本即是,千萬不要擺脫!──傅月庵──
  本書的主題很特別,源自於艾可小時候被追問的一句話:「告訴我,小安伯托,你看書是想知道書裡頭有什麼,還是因為你喜歡看書?」
  多年來,艾可深深地思索自己和書本的關係,並發覺書的種種影響:書籍紙張單純的香氣滋養,竟然能讓人定心安神。
  一個書櫃就像是一群活生生的朋友,孤單沮喪時總能在它們身上得到溫暖。
  而夜晚在圖書館工作的氛圍,更讓他有了《玫瑰的名字》裡圖書館謀殺案的想法……
  不過,身為愛書人也是有煩惱的:電子書會改變我們的閱讀習慣嗎?紙本書的未來將會如何呢?
  那些被人們遺忘的書,隔了幾個世代之後還有重新出頭的機會嗎?
  有了網路上天下地豐富的資料之後,還需要看書嗎?
  該如何決定書櫃的秩序,把某一本書放在另一本書的旁邊?
  當人死了之後,那些心愛的藏書又該何去何從呢?
  為了要討論書的過去、現在和未來,文壇大師艾可於是和影壇大師卡里耶爾有了跨界的閱讀交流,而他們兩位作為愛書人、收藏家和研究者的獨到觀點,也讓這本書成為所有「讀者」都絕對不能錯過、穿越古今書史的精采即興演出!
作者簡介
安伯托.艾可 Umberto Eco
  一九三二年出生於義大利皮德蒙的亞歷山卓,現任波隆那大學高等人文科學學院教授與院長。艾可身兼哲學家、歷史學家、文學評論家和美學家等多種身 分,更是全球最知名的記號語言學權威。其學術研究範圍廣泛,從聖托瑪斯.阿奎那到詹姆士.喬伊斯乃至於超人,知識極為淵博,個人藏書超過三萬冊。已發表過 十餘本重要的學術著作,其中最著名的是《讀者的角色──記號語言學的探討》一書。
  艾可在四十八歲時,才推出第一本小說《玫瑰的名字》,該書自一九八○年出版後,迅速贏得各界一致的推崇與好評,除榮獲義大利和法國的文學獎外,更席捲世界各地的暢銷排行榜,銷量迄今已突破一千六百萬冊,被翻譯成四十七種語文,並改編拍成同名電影。
  儘管第一本小說就取得非凡的成就,他卻遲至八年後才出版第二本小說《傅科擺》,也一如各方所料,再度轟動世界各地,成為最熱門的閱讀話題。一九 九四年他推出第三本小說《昨日之島》,目前銷量也已超過二百萬冊,中文版並入選中國時報開卷年度十大好書和聯合報讀書人年度最佳書獎!而他於二○○○年出 版的第四本小說《波多里諾》,更被國際出版界視為當年的頭等大事,義大利文版首刷即高達三十萬冊,對於一本嚴肅的文學作品來說,無疑是十分罕見的天文數 字!二○○四年,艾可又嘗試結合大量圖像的創新形式,推出最新小說《羅安娜女王的神秘火焰》。雖然每隔好幾年才會推出一部小說,但大師一出手便不同凡響, 每一次都是擲地有聲的超重量級巨作!
  二○○八年,艾可與好友尚-克洛德.卡里耶爾一同思考現代科技與知識的關係,成了《別想擺脫書》的出版契機,兩位大師在書中探討了「書的未 來」,而在另一本雜文集《記憶之樹與藏書迷的二三事》中,艾可也討論了關於藏書的種種學問與典故,由此可見他對於書的熱愛,也讓我們在資訊爆炸的時代,更 加反思文字與出版的意義。
  艾可另著有《艾可談文學》、《艾可說故事》、《帶著鮭魚去旅行》、《誤讀》、《智慧女神的魔法袋》、《康德與鴨嘴獸》、《意外之喜──語言與瘋狂》、《開倒車》等雜文、隨筆、評論集和繪本。
尚-克洛德.卡里耶爾 Jean-Claude Carriere
  生於一九三一年,法國作家、劇作家、電影編劇。長期和西班牙超現實主義電影大師布紐爾合作,曾經寫過八十個電影劇本,包括「中產階級拘謹的魅 力」、「青樓怨婦」,並和日本電影大師大島渚合作「馬克斯,我的愛」,其他著名的代表作還有改編自米蘭.昆德拉經典名作「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輕」(台譯:布 拉格的春天),以及榮獲奧斯卡最佳外語片的「錫鼓」(台譯:拒絕長大的男孩)。他並和英國劇場導演彼得.布魯克合作逾三十年,一共撰寫了《鳥族會議》, 《卡門悲劇》,《摩訶婆羅達》等七個舞臺劇。他另著有《墨西哥愛戀事典》等三十本書。
  卡里耶爾現定居巴黎,擔任「新法國電影電視學院」院長,並主持電視談話節目。小字:【續見後摺口】
尚-菲利普.德.托納克 Jean-Philippe de Tonnac
  法國作家、記者,擔任本書幾次對談的引言人。作品包括詩人何內.兜馬勒(Rene Daumal)的傳記,以及幾本關於科學、文化、宗教的對談書,還有一部關於死亡與不朽的知識和信仰百科全書。
譯者簡介
尉遲秀
  一九六八年生於台北。曾任報社文化版記者、出版社文學線主編、輔大翻譯學研究所講師、政府駐外人員,現專事翻譯。譯有《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輕》、 《笑忘書》、《雅克和他的主人》、《小說的藝術》、《無知》、《不朽》、《緩慢》、《生活在他方》、《相遇》、《飢餓間奏曲》、《戀酒事典》、《渴望之 書》(合譯)等書。
 

導讀
不要擺脫這本書
【茉莉二手書店執行總監】傅月庵

  「對話」似乎是西方較為熟練的一種溝通模式。兩個人站在平等地位,傾其所知,你一言我一語,有時抬槓,有時詠讚,喋喋不休,其樂融融。西洋傳統 裡,此事其來有自,可遠溯自蘇格拉底教學法(Socratic method)、柏拉圖《對話錄》,到了近世十七、八世紀,「沙龍」興起,那就不僅對話,更且有機智美貌的女主人充當引言,好讓野馬順韁,話不離題。
  東方人不時興對話,重的是「語錄」,成篇累牘的「子曰」,努力宣揚自我理念。偶見「答客問」一類文體,那也僅是周伯通的把戲,一人分飾二角,自 問自答,目的與語錄相似,都是有溝無通,只灌不汲,單向道式的。語錄不容人插嘴,若想介入,僅能「註解」、「箋釋」,以己之心,揣摩聖人之意,代聖人發言 耳。
肯定行的對話
  或許因為這一傳統背景的差異,遂致不少中文讀者,讀起「對話」形式的書籍,總有格格不入之感,甚至覺得蕪雜無根,抓不到重點。實者,好的對話宛 如「從山陰道上行,山川自相映發,使人應接不暇」,或者說,就像一本雜誌,也許無法講得太深入,但總能讓你的視野開闊起來。運氣更好的時候,吉光片羽的灑 落,隻字片語的點醒,竟能讓人頓悟猛醒,豁然開朗,得見一片朗朗晴空──當然,這還得看對話的是什麼人?若是安伯托.艾可(Umberto Eco)與尚-克洛德.卡里耶爾(Jean-Claude Carri?re)的話,那肯定行!
  艾可大名滿天下,才情高妙,意趣深遠,乃達文西一脈的「文藝復興人」(Renaissance Man)。他既是學者,也是小說家,能寫專業人士才看得懂的符號學論文,也能創作出雅俗共賞的暢銷小說、隨筆文章。更重要的是,對世界充滿了好奇心,任何 新玩意出現,他總要設法看一看。一九八○年代,個人電腦方才出籠,他即刻搬了一個回家,埋頭玩了起來。那時,他五十出頭,現在都快八十了,依然興致勃勃, 與網路為友,樂此不疲。
  這樣一個似乎只能「採訪」,只可「我說你聽」的大師級人物,又有誰能與他「平等」對話呢?卡里耶爾大概是少數之一了。
  卡里耶爾比艾可大一歲,是西班牙導演布紐爾最欣賞的編劇,也是法國國家電影學院創始人。他寫過七個舞台劇,三十本書,八十個電影劇本。米蘭.昆 德拉(Milan Kundera)的《布拉格的春天》(The unbearable lightness of being)、鈞特.葛拉斯(Gunter Grass)的《拒絕長大的男孩》(The Tin Drum)都虧他出手,方得在銀幕綻放光芒。與他共事的,布紐爾之外,英國的彼得.布魯克(Peter Brook),日本大島渚,均屬大師級人物。此人雖以電影、戲劇著稱,實乃狄德羅之流「百科全書式人物」,關於這點,從他能將印度史詩《摩訶婆羅達》改編 成劇本,還可與達賴喇嘛對話佛學,即可略窺一斑。
勢均力敵,相激相盪
  卡里耶爾得以跟艾可平起平坐,嗆聲吐嘈毫不在乎,隨聲附和不卑不亢,多年交誼之外,根本原因還在於兩人都是重量級的書痴,嗜書如命,家中收藏, 無論質量,差可比擬。論學識之淵博,見識之多廣,只怕誰也不輸誰。也因此,談起「書與閱讀」這件事來,勢均力敵,相激相盪,你一個掌故,我一件往事,唇槍 舌戰,妙趣橫生。內行的,自有門道機鋒可看可想,對西洋文史不是那麼嫻熟者,光摭拾兩位老先生的如珠妙語,也可鬧熱滾滾了。
  此書浩浩蕩蕩,尺幅千里。兩位老先生上下千餘年,縱橫了無礙,先從電子書談起,論及最紅火的紙本書命運,然後由文化載體的變遷、資訊與記憶的過 濾、被遺忘的作家與作品、蒐羅珍本古籍的經驗、珍藏之最愛、虛榮的出版與文本所見的蠢話……一路談到禁書封網焚書、藏書的整理,乃至最後身為愛書人幾乎都 必得告白的「人死了,書怎麼辦?」信手拈來,不是故事,就是學問;機智幽默,遍地開花,讓人嘆為觀止。然而,其言外之意,或說智者之所以為智者的本質,或 更有值得一談。
  電腦興,網路起。人類以十倍速往前衝決,資訊不停爆炸,既有知識體系正在逐漸消融重整。從另一個角度來看,此前一個知識人的生命,「過去」、 「現在」、「未來」三等分,均衡緩慢前進。如今形勢丕變,「未來」一直來,「現在」僅能招架,「過去」則被遺忘在用後即棄的資訊廢堆之中。換言之,身處資 訊革命之中的現代人不停向前看,拼命「更新」,不斷壓縮「現在」,認定「未來」就是答案,毫不在乎或說不自覺地竟與「過去」斷裂了。此種斷裂所帶來的結 果,便是往往以「有限的視野」去論斷時代的趨勢,用白話說,就是「短視」!
  艾可與卡里耶爾的對話,最讓人印象深刻地,或由於其年紀,但更可能是其智慧,就是視野寬廣,總能以一個更大的時間尺幅去看待正在發生的事件,從而判斷可能的趨向。最明顯的,當然就是「書的命運」一事了。
  儘管未來學家們信誓旦旦宣稱關於未來十五年的「四大預言」:一、原油價將?升至每桶五百美元;二、水資源嚴重短缺,水將成為可交易商品;三:非 洲將崛起;四、書將徹底消失。兩位老先生卻異口同聲反駁:「書不會死!」原因是,從歷史來看,書歷經過一次又一次的焚火浩劫,風吹雨打雪滿頭,始終屹立不 搖。沒有理由在這一次裡挺不過去。艾可認為:
  書就跟湯匙、鎚子、輪子或剪刀一樣,一旦發明了這些東西,就想不出更好的了……書已經通過了考驗,在同樣的用途上,我們看不出要怎麼做才能做出比書更好的東西。或許書的組成要素會有所演變,或許那些書頁不再是紙做的。可是書終究會是書。
  卡里耶爾則從其專業立場,回顧磁帶、CD、DVD的變遷過程,再以朋友家中地窖保存了十八部老電腦好播放老電影軟體為例,說明了「不停更新升 級」的電子產品形式,有多麼不可靠。最後更直指死穴發招:「未來我們有沒有足夠的能源可以讓這些機器運轉,都還是未知數呢。」「相對地,當所有視聽類文化 財產都消失的時候,我們都還可以讀書,白天可以讀,或是晚上點著蠟燭讀。」
多聞闕疑的讀書人本色
  這種寬廣的視野,字裡行間隨處可見。譬如,兩人時不時總會談到記憶與歷史的過濾篩選這件事,不斷提醒我們,今天我們所讀到的經典,其實是經過時 間披瀝的,得能存留下來,當然珍貴。但更好的作品,也可能躲不過時間的淘汰,已被丟棄掉了。順著這個脈絡,卡里耶爾又一拳打向電腦:
  如果現在我們掌握了一切的一切,不經篩選,我們在終端機上擁有無限量的資訊,那麼記憶是什麼?這個詞的意義為何?當我們身邊有個電子僕人可以回 答我們所有的問題,甚至連我們問不出來的問題它也知道答案,那還有什麼是我們該知道的?當我們的輔助器具什麼都知道,無所不知,那還有什麼是我們該學的?
  僅此看來,兩位老先生彷彿是「反科技論者」,其實不然,他們只是典型「不疑處有疑」而已。要不,艾可也不會斬釘截鐵地說,一旦失火,他搶先要做的是「拔下我兩百五十G的外接硬碟,裡面有我這三十年來寫的所有東西。」
  多聞闕疑,可說是兩位老先生的讀書人本色,對話精髓所在。因為「闕疑」,於是有了一種寬容,能以更大的胸襟去包容天地萬事萬物,包括此書最有意 思,兩人都愛收藏的「荒唐書」,從而「歌頌蠢話」這件事。這些愚蠢的文本,包括過去幾百年裡關於科學的、政治的、種族的、文學的各種偏見與謬誤。這些為人 所嘲弄乃至不屑的古籍,早經蓋棺論定,又有什麼好珍惜的?兩人的回答意旨悠遠:除了可以審視研究「書的神聖化」這一命題,更重要的,乃是理解「人的限制, 人的缺陷」,提醒自己,「我們關於過去的知識來自白痴、笨蛋或敵人」者所在多有。這樣做,艾可說:「其實是非常有益健康的。」
  「人死了,書怎麼辦?」這恐怕是所有愛書人、書商或圖書館長都想從艾可跟卡里耶爾這種重量級的藏書家口中套出答案的一個問題。對話最後,兩人也 都老實回答了。一個將交由妻子和女兒全權處理,一個僅希望成套藏書不要分散,捐給圖書館或拍賣,都無不可。緣起緣滅,書聚書散,這是書的命運,沒什麼好說 的。但不管怎麼散,總也有一、二本是一路相隨,最後才分手道別的。這種書不多,需得智慧滿溢,耐讀耐思索才行。讀者諸君手邊若還沒有,容我提醒,你正要看 的這本即是,千萬不要擺脫!
書會不會因為網路的出現而消失?
尚-克洛德‧卡里耶爾(以下簡稱卡里耶爾):二○○八年的達沃斯高峰會 ,談到了未來十五年將對人類造成衝擊的一些現象,一位未來學家在回答問題的時候說,只要記得四個原則就行了,他似乎對這說法很有自信。第一是原油價格每桶 五百美元。第二個跟水有關,水將會變成交易的商品,和石油沒有兩樣。我們會在期貨交易所看到水的報價。第三個預測是關於非洲的,非洲肯定會在未來數十年成 回經濟強權,這是我們都樂見的。

第四個現象,根據這位專業預言家的說法,是書的消失。所以,問題的重點在於,如果書永遠煙消雲散了,如果書真的消失了,是不是對人類的影響也跟可預見的水資源短缺,或者,跟石油價格高不可攀一樣嚴重?

安 伯托‧艾可(以下簡稱艾可):書會不會因為網路的出現而消失?我在應該談這個題目的時候──也就是說,在這個問題看似合情合理的時候──寫過一些東西。後 來,每次有人要我發表意見,我也只能把同一篇文字再重寫一次。沒有人發現這件事,首先是因為沒有什麼是比已經發表過的東西更新的;其次是因為輿論(或者至 少是因為記者們)總是有這種固定的想法,認為書即將消失(或者是這些記者認為他們的讀者有這種固定的想法),於是大家都堅持不懈地提出同樣的問題。

其 實這種事實在沒什麼好說的。有了網路,我們就回到了字母的年代。或許我們真的以為進入了圖像的文明,但是電腦卻帶領我們再次進入了古騰堡的星系,大家都被 迫閱讀。要閱讀,就要有個載體。這個載體不可能只是電腦。花兩個小時在你的電腦上讀一本小說,你的眼睛會變成網球。我在家裡有寶麗來(Polaroïd) 眼鏡可以保護眼睛,讓我在螢幕上連續閱讀時不受傷害。除此之外,電腦也需要電力的存在,而且不能躺在浴缸裡讀,也不能躺在床上讀。所以書看起來是一個比較 有彈性的工具。

兩個選一個:要嘛書會繼續是閱讀的載體,要嘛會出現一個什麼東西,它會像書一樣擁有某些長久以來,甚至打從印刷術發明之 前,都不曾改變的特質。五百多年來,圍繞著書這個東西而生的種種變體並沒有改變書的功能,也沒有改變書的句法。書就跟湯匙、鎚子、輪子或剪刀一樣,一旦發 明了這些東西,就想不出更好的了。你不能做出一根比湯匙更好的湯匙。譬如有些設計師試圖改良葡萄酒的開瓶器,他們的成功非常有限,而且大部分都不能用。菲 利普‧史塔克(Philippe Starck)嘗試過要在檸檬榨汁器這方面有些創新,可是他的作品(為了維護某種美學上的純粹)會讓檸檬籽留在果汁裡。書已經通過了考驗,在同樣的用途 上,我們看不出要怎麼做才能做出比書更好的東西。或許書的組成要素會有所演變,或許那些書頁不再是紙做的。可是書終究會是書。

卡里耶爾:最新版的電子書已經可以直接和印刷書競爭了。「Reader」閱讀器已經有一百六十個作品了。

艾 可:很清楚的,一場正在進行的審判的兩萬五千份相關文件如果存在一本電子書裡,法官就可以輕輕鬆鬆地把這些文件帶回家。在很多領域,電子書都帶來使用上非 常大的方便。我只是繼續問自己,如果有最符合閱讀需求的科技,那麼在電子書上讀《戰爭與和平》會不會是非常好的事?我們等著看吧。總之,將來我們已經不能 紙漿上讀托爾斯泰和那些書了,理由很簡單,書已經開始在我們的圖書館裡腐壞了。五○年代伽里瑪出版社(Gallimard)和弗杭出版社(Vrin)的書 大部分都看不到了。在我寫博士論文的時候,吉爾森(Gilson)的《中世紀哲學》(La Philosophie au Moyen Age)讓我獲益匪淺,今天我甚至沒辦法把這本書捧在手上了。那些書頁都碎了,實實在在地碎了。我也可以再買一本新版的,可是我喜歡的是那本舊的,上頭有 我所有的眉批,是用各種不同顏色的筆留下的,記錄了我不同時期翻閱這本書的歷史。


沒有比永久性載體更朝生暮死的東西
托納克:我們處於文化似乎要做出選擇的一個年代(選擇性能或選擇其他更好的工具),我們質疑著書的永恆。可是想到要拿來永久儲存資訊和我們個人記憶的這些載體──我想到的是磁碟、磁帶、光碟,還有那些我們已經不屑一顧的東西──我們又該怎麼說呢?


卡 里耶爾:一九八五年,那時候的文化部長雅克‧朗(Jack Lang)要我辦一個新的電影電視學校,叫做「國立高等影音職業學院」(Fémis)。我找來幾個非常好的技術人員,由雅克‧伽久(Jack Gajos)帶頭,我當這個學校的校長當了十年,從一九八六年到一九九六年。在這十年當中,我當然得去熟悉我們這個領域裡的一切新知。

我 們有一個必須解決的問題,很簡單,就是要放電影給學生看。當我們為了研究、為了分析而看一部電影的時候,我們得要能在中途停止放映、倒帶、停止,有時候還 得一個畫面一個畫面地往前放。這種觀看方式用傳統的影片拷貝根本辦不到。於是我們弄來了錄影帶,可是錄影帶耗損得很快。三、四年之後,錄影帶就一點也派不 上用場了。就在這時候,「巴黎影像資料館」(Vidéothèque de Paris)成立了,它的功能是要保存一切關於巴黎的攝影作品和影片。為了給影像建檔,當時我們有磁帶和CD可以選擇,都是當時所謂的「永久性載體」。巴 黎影像資料館決定採用磁帶,並且把錢都花在那裡。除此之外,我們也拿軟碟做了實驗,支持軟碟的人把它說得不知有多神奇。兩、三年後,加州出現了CD- ROM(唯讀記憶光碟)。我們終於找到解決方法了。幾乎到處都有人在做一些令人驚嘆的展示。我還記得我看的第一片CD-ROM,是關於埃及的。我們都看呆 了,都被征服了。所有人看到這個創新的產品都低下頭了,這個產品似乎解決了我們這些專業影像、檔案工作者長期以來遭遇的所有困難。可是製造這些奇蹟的幾家 美國工廠都倒閉了,這已經是七年前的事了。

可是,我們的手機和iPod的發展性還在不斷擴大。日本人在上面寫小說、發表小說。網路變成行動的,可以穿越空間。也有人預言這是個人的大勝利,因為有VOD(隨選視訊),有折疊式螢幕,還有其他奇奇怪怪的東西。誰知道呢?

我正在對你們說的好像是一個很長的時期,好像經歷了好幾個世紀,可是這最多只是二十年的事。遺忘的速度是很快的,或許會越來越快。毫無疑問,這都是一些平庸的事,可是平庸是一個必要的包袱。無論如何,在一趟旅行開始的時候,這是必要的。

艾 可:不過才幾年前,米涅(Migne)的《拉丁教會文獻大全》(Patrologie latine)(兩百二十一卷!)出了CD-ROM的版本,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定價是五萬美金。這種價錢的《教會文獻大全》只有大圖書館買得起,不是給窮 學者的(不過我們這些中世紀學者還是互通有無,大家都很開心地盜拷了所有的光碟)。從此,只要一個簡單的登入動作,你就可在線上查閱《教會文獻大全》。狄 德羅(Diderot)的《百科全書》(Encyclopédie)也一樣,《羅伯字典》(le Robert)不久前推出了CD-ROM的版本。現在,我不費吹灰之力就可以在線上看到。

卡里耶爾:DVD剛出現的時候,我們以為我們終 於找到理想的解決方法,可以永久解決我們的儲存和影像共享的問題了。在此之前,我都不曾建立我自己的影片庫。由於DVD的出現,我心想,我終於擁有自己的 「永久性載體」了。然而事情遠非如此,現在有人告訴我們,有一種規格非常小的碟片,得買新的光碟機,這樣的一張碟片可以裝得下很多部影片,就像一本電子書 裝得下很多本書。於是我們美好的老DVD也落入了陷阱,除非我們把舊機器留下來,才能看這些DVD。

這也是我們這個時代的一個趨勢:收集 現代科技想方設法要讓它退流行的東西。我有個比利時朋友是做電影的,他家的地窖裡有十八台電腦,他保存這些電腦只是為了可以看一些舊的作品。這些事只說明 了一點:沒有什麼是比永久性載體更朝生暮死的東西。這些習以為常的想法,成天說著我們這個時代的載體的脆弱,說它已經變成陳腔濫調了,但是你和我,我們這 兩個搖籃本的收集者,會露出微笑,不是嗎?我從我的書架上拿了十五世紀末在巴黎用拉丁文印的這本小書。請看,如果我們打開這個搖籃本,就會看到最後一頁用 法文印著:「羅馬現在使用時間一千四百九十八年九月第二十七天,尚‧波特凡印製,店址位於巴黎新聖母街。」「使用」的拼法和現在不同,多了一個 i(usage/usaige),日期的系統現在已經不用了,不過我們還是很容易就讀得懂。所以我們還是可以讀五世紀以前印刷的文字作品,可是我們卻無法 讀取、無法觀看不過是幾年前的磁帶和CD-ROM,除非我們把舊的電腦都留在地窖裡。
納克:我們在此向書致敬,只是想證明當代科技根本沒讓書失去它的重要性。或許在某些情況下,我們還應該降低這些科技的進步象徵性。我想到的特別是你舉的例子,尚-克洛德,你提到黑斯提夫‧德‧拉布赫東在黎明把他在夜裡見證的事情印出來。

卡 里耶爾:這是不可否認的功績。巴西的大收藏家荷西‧民德臨(José Mindlin)給我看過一個《悲慘世界》的版本,是一八六二年在里約(Rio)以葡萄牙文印的。也就是說,是這本書在法國出版的同一年,只比巴黎晚兩個 月!雨果在寫的時候,他的出版商埃澤勒(Hetzel)就一邊把這本書一章接著一章寄給國外的出版商。換句話說,這部作品的發行跟今天這些暢銷書在好幾個 國家以好幾種語言同步上市的方式差不多。有時候實在沒必要把當代技術的豐功偉業說得那麼神奇。在雨果的例子裡,事情發生的速度比今天還快。

艾 可:亞歷山卓‧曼索尼 也有同樣的想法,他在一八二七年出版《婚約者》,非常暢銷,全世界有三十種盜版,可是一塊錢也沒進到他的口袋裡。他想跟米蘭的出版商瑞達耶里 (Redaelli)和都靈的版畫家勾寧(Gonin)一起製作一套分冊的插畫版本,並且一冊一冊地控管出版。拿坡里的一個出版商一星期接著一星期盜印這 個版本,於是他在這個生意裡賠上他所有的錢。這又是我們技術的豐功偉業的一個相對性的例證。還有很多其他的例子。十六世紀的羅伯特‧弗路德 一年出版三、四本書,他住在英國,書在阿姆斯特丹出版。他收到書的校樣,校對文字,檢查圖版,再把所有東西一起寄回去……可是他到底是怎麼做到的?這些書 都是六百頁的那種書,還附上插圖!我們得相信當時的郵局運作得比我們現在的好!伽利略跟克卜勒還有那個時代的所有學者通信。一有新的發現,立刻就會有人讓 他知道。

這個對照似乎給了舊時代較高的評價,不過我們或許可以給這樣的對照降溫一下:我在六○年代(以出版人的身分)請人翻譯了德瑞克‧ 德‧索拉‧普萊士 的書《小科學,大科學》(Little Science, Big Science)。作者在書中透過統計數據提出他的闡述,他認為十七世紀科學出版品的數量恰好可以讓一位優秀的科學家得知剛剛發表的一切新知,到了今天, 同樣一位科學家就算只想要知道他的研究領域裡發表的所有論文「摘要」,都是不可能的事。就算他擁有效能最高的通訊工具,他也不再像羅伯特‧弗路德這樣的學 者,可以有那麼多的時間做好那麼多的出版計畫……

卡里耶爾:用我們的隨身碟和其他儲存資訊的工具,把資訊帶著走。其實,就這件事而言,我 們還是沒有任何新意。在十八世紀末,貴族們出遠門的時候,會用幾個小行李箱把他們的旅行書櫃帶著上路。三、四十冊的書,口袋書的形式,一個有教養的人應該 知道的一切都在裡頭了。當然,這些旅行書櫃的容量不是以giga計算的,但是原理已經在那裡了。

這讓我想起另一種「節略」的型式,這就比 較有爭議了。在一九七○年代,我住在紐約的一個公寓裡,那是一個電影製作人借我住的。那裡僅有的書,就是擺在一個書櫥裡的「世界文學名著文摘版」。這種事 說起來實在很不真實:《戰爭與和平》五十頁就結束了,《巴爾札克》一冊就沒了。我簡直被嚇壞了。所有的東西都在那裡,可是都是不完整的,都是被截肢的。怎 麼會有這麼大功夫去做這麼荒謬的事!

艾可:縮節本有很多種。一九三○到一九四○年,我們在義大利有個非常特別的經驗叫做「黃金階梯」 (La Scala d’Oro)。這個計畫是一整套依年齡分配的書。有七到八歲的系列,有八到九歲的系列,也有到十四歲以下的,整套書的插畫十分出色,參與的藝術家都是一時 之選。所有偉大的文學名著都在這套書裡找到了它們的位置。為了讓設定的讀者有能力閱讀這套書,每本書都由一位優秀的作家執筆,為少年、兒童重新寫過。當 然,這些書都有一點「淨化版」的味道。譬如,警官賈維(Javert)並沒有自殺,他只是辭去公職而已。我得這麼說,直到後來年紀較長,讀到原版《悲慘世 界》的時候,我才終於明白關於賈維的一切真相。可是我也必須承認,這部小說的要旨已經傳達給我了。

托納克:從珍本收藏的角度來看,你們的藏書展現的特質是什麼?
艾可:我想,我的藏書通常看起來像是介於個人藏書和古書收藏之間的一 種混亂狀態。在我主要和幾間次要的房子裡,我一共有五萬本書。可是這些都是現代的書。我的珍本書大約有一千兩百本。可是這當中還有一個差別。古書都是我自 己挑選(而且付錢的),現代的書是我多年來一路買下來的,不過也有越來越多的書是人家送來向我致意的。雖然我送了一堆給學生,不過還是有很多留了下來,結 果就有了五萬這個數字。

卡里耶爾:如果不算我那些故事和傳奇的收藏,或許有三、四萬本書,其中包括兩千本古書。不過這些書當中,有些有時候也是個負擔。譬如,你再也不能擺脫某個朋友題贈給你的那本書,這個朋友有可能來你家,你得讓他看見他的書,而且放在很好的位置。
也有一些人把題獻頁上的題獻對象名字割掉,再把書賣給塞納河邊的舊書商。這就和那些把搖籃本拆開一頁一頁拿去賣的人,差不多一樣可惡。我猜你應該也會收到安伯托‧艾可來自全世界各地的朋友的書吧!

艾 可:我曾經就這個問題做過算術,不過已經有一段時間了,數據得更新一下。就米蘭的公寓的售價來說──不是在舊城區的中心(太貴了),也不是在普羅大眾住的 環城地帶──以當時要維持某種布爾喬亞尊嚴的住所為標準,每平方米我得花上六千歐元,乘上五十平方米的面積,就是三十萬歐元。如果現在我扣掉門、窗和其他 一定會占去公寓裡所謂「垂直」空間的元素──也就是那些可以放書櫥的牆壁──那麼我實際上可以使用的只有二十五平方米。所以,一平方米的垂直空間得花上我 一萬兩千歐元。
以六層的書櫥最經濟的價錢計算,每平方米要價五百歐元。用這種六層的書櫥,每平方米大約可以放三百本書。算起來每一本書的放置成本是四十歐元,比書的價錢還貴。所以呢,寄每一本書給我的人都應該附一張這個金額的支票,寄大開本藝術書的人,要附更高的金額。

卡里耶爾:我可以在這裡透露一個祕密:有時候我會把這些書丟掉,假裝自己不知情。

艾 可:有一次,為了讓「比雅雷久文學獎」(Premio Viareggio)的主席開心,我答應去當評審。我只負責「評論類」。後來我發現評審團的每個成員都收到來參賽的每一本書,不計類別。就說詩好了,大家 都知道,世界上充滿了嘔心瀝血在寫一些崇高詩句的詩人,我收到了幾箱詩集,不知該如何處理。還有其他類別的所有參賽作品。我想像我該把這些作品留起來存 檔,可是我很快就在家裡遭遇了空間的問題,還好,最後我退出了「比雅雷久文學獎」的評審團,才停止了這場大失血。詩人是比最危險還危險的那種人。

卡里耶爾:你聽過這個阿根廷的笑話嗎?你知道的,這個國家有非常多的詩人。有一個詩人在路上遇到老朋友,詩人的手放在口袋裡,對老朋友說:「啊!你來得正好,我剛寫好一首詩,我一定要讀給你聽。」老朋友也把手放在口袋裡說:「小心喔,我的口袋裡也有一首詩!」

艾 可:我的古書收藏當然不能跟荷蘭藏書家黎特曼(Ritman)的神奧哲學圖書館(Bibliotheca Philosophica Hermetica)相比。最近這幾年,由於他在這方面該有的書已經差不多都有了,他也開始收藏珍貴的搖籃本,就算是和神祕學說無關的也收。他擁有的現代 書籍占據了一大棟建築物較高的樓層,古書則是在地窖裡整理得很好,令人十分景仰。

卡里耶爾:巴西收藏家修歇‧民德林(José Mindlin)圍繞著所謂「典型美國事物」(Americana)的主題,收藏了一整套獨特的書,他還為這些書蓋了一棟房子。他成立了一個基金會,設法 讓巴西政府在他死後繼續照顧他的藏書。我的兩個小小的收藏份量就輕得多了,我很願意在這裡特別介紹一下。其中一個,我相信是世界上獨一無二的,就是收集故 事和傳奇,還有所有國家起源的故事。我收藏的並不是珍本收藏意義下的珍貴書籍。這些故事都是無名的,版本經常是平凡無奇的,書本有時已經快散了。我很願意 把這整套三、四千冊的收藏留給一個民間藝術的博物館或是一個專題圖書館,不過我還沒找到捐贈的對象。

我很願意特別介紹的第二個收藏是我和我太太一起收集的,主題我先前說過了,是「波斯之旅」,時間從十六世紀開始。或許我們的女兒有一天會有興趣。

艾可:我的孩子們看不出感興趣的樣子。我兒子喜歡我擁有初版的喬伊斯的《尤利西斯》,我女兒則是經常來翻我的馬提歐利(Mattioli)在十六世紀做的植物圖集,可是就僅止於此了。而且我是在五十歲之後才變成一個不折不扣的珍本收藏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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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Umberto Eco《 玫瑰的名字》這本書的新譯和詳注方式 (2014),開啟台灣書市對古今之經典,追求"從原來的語言求原汁原味"和文化的了解之新局面。我們在隔年,2015年,又有《 浮士德博士》,這些都是讀者有興的事;當然,《 浮士德博士》的內容和注解,對翻譯-注解者的要求更大得多,不過,這兩本翻譯者和注解,都值得我們肯定。

從倪安宇在新譯本的注解,可知道她在《神曲》上,參考近10年的新譯本,譬如注25的"福靈之光"等。
我再舉該書最末注解,注329,來說明一下。
1983年從英文轉譯:......是上天對我說的顯明信息:"擁有並保存吧。".......
倪安宇的新譯本: ......是上天給我的明確指示,告訴我"拿起來,閱讀吧。".....
倪安宇的譯注說,引句出聖奧古斯丁的《懺悔錄》,並用4行半說明其原來的語境。

 Umberto Eco《 玫瑰的名字》( IL NOME DELLA ROSA) 倪安宇新譯/注,台北:皇冠,2014

玫瑰的名字【新譯本+註解本】:義大利文原版全新翻譯,艾可大師親自註解!



中文書迷超過30年的漫長等待!
首度從義大利文原版全新翻譯!

艾可80歲生日紀念版!由艾可大師親自註解!
倪安宇老師超過500則精心譯註!

義大利熱賣超過650萬冊!全球銷量突破3000萬冊!
榮獲法國麥迪西獎和義大利史特拉哥獎二大文學獎!已售出48國版權!
改編拍成電影,由影壇巨星史恩康納萊主演,囊括多項大獎殊榮!




有些妄念,絕不是一個人想出來的,
書跟書之間會對話,
一個真正的推理案例應該要證明的是,
兇手是我們自己……


中世紀的義大利正處在羅馬教廷與帝國統治相互抗衡的陰影之中,方濟各會修士威廉為了參加一場關於神權與王權的辯論會,帶著他的徒弟阿德索來到義大利北部山區的本篤會修道院,那裡有著一座全基督教世界藏書最豐富的八角形圖書館。
但在他們抵達之前,修道院卻發生了一起命案:插圖裝幀師阿德莫墜谷身亡。而在七天之內,希臘文翻譯魏納茲歐、草藥學修士賽夫禮諾、圖書館助理貝藍格,以及圖書館管理員馬拉其亞也陸續離奇慘死。
面對一連串的命案,修道院裡起了一陣恐慌,眾人認為這是〈默示錄〉中七聲號角所預言的末世來臨,而且死亡尚未結束,還有兩起命案即將發生。但只有威廉覺得案情並不單純,他一方面要與來自教會的保守勢力對抗,一方面則要暗中進行調查,找出事件的真相。
然而他越是深入探究,便宛如陷入盤根錯節的迷宮般讓人迷失了自我,直到他們發現所有秘密的答案,似乎都隱藏在那座八角形圖書館中……

《玫瑰的名字》是歐洲中世紀時期用來表明蘊含無限象徵意義的字彙。文壇大師艾可透過解謎小說的外衣,將他豐富的知識學養和符號語言學的專業糅合其中,進而探討 理性與信仰的衝突與對立,更藉由撲朔迷離、扣人心弦的情節,將中古歐洲的世界栩栩如生地呈現在讀者眼前,也使得這部一九八○年出版的小說,一推出便造成話 題,不但至今仍熱銷不墜,並持續引發各種討論。
這次的新譯本是根據艾可八十歲生日時推出的最新義大利文版,由國內義大利文學專家倪安宇老師耗費一 年半時間,直接從義大利文翻譯而成,不但有超過五百則精心譯註,更首度收錄艾可撰寫的註解,由大師針對讀者的眾多疑問親自作出解答。而為了方便中文讀者跟 小說對照閱讀,我們特別將譯註和註解單獨輯成一冊,希望能幫助您更加深入了解這部堪稱二十世紀最重要的經典巨作!

名人推薦

    媒體好評︰

    多年來最富含機智,也最引人入勝的一部巨作!──明鏡周刊

    精采絕妙、不可多得的巨作!──新聞周刊

    每個人都應當仔細品味並珍藏這本義大利的不朽傑作!──每日新聞

    這本小說和伏爾泰的哲學故事不謀而合……表面上它是一個博學的偵探故事,實際上它也為自由、中庸、智慧發出了有力的呼聲!──快報

    當一個負有盛譽的符號語言學家著手寫一本小說,結果必然充滿了曖昧不明的線索、神秘的暗語,以及象徵性的事件,甚至超過亞瑟.柯南道爾爵士所曾臆想的。安伯托.艾可的第一本小說《玫瑰的名字》,便是以中世紀為背景的福爾摩斯式的幻想。──時代雜誌

    故事的敘事力量強烈得令人難以抗拒!對於一本以相當篇幅描寫教會會議和方濟各會改革的小說而言,實在是難能可貴的。──紐約時報書評特刊

    看完《玫瑰的名字》之後,和安伯托.艾可交談,猶如面對一根波隆那的羅馬蠟燭。他才思煥發,心思縝密,是個詭譎但並不狡獪的學者。──紐約時報書評特刊

    作者帶領我們進入中世紀修道院傳統的世界……高潮迭起,引人入勝!──洛杉磯時報

    一本充滿語言智慧,又極其複雜的小說!──義大利《日報》

    扣人心弦,步步為營,反應當前的時代!──共和報

    智慧和知識結晶的盛宴!──自由報

    寫作技巧高妙無比!──縱覽報

    不只是個偵探故事……更深入洞悉了十四世紀──它的歷史、狀態、糾結的政治與宗教戰爭、哲學、神話、科學、技藝、烹調風格、醫藥和魔法。──倫敦時報文學專刊

    光芒四射!──南德日報

作者top

  • 作者介紹


    安伯托‧艾可 (Umberto Eco)

    一九三二 年出生於義大利皮德蒙的亞歷山卓,現任波隆那大學高等人文科學學院教授與院長。艾可身兼哲學家、歷史學家、文學評論家和美學家等多種身分,更是全球最知名 的符號語言學權威。其學術研究範圍廣泛,從聖托瑪斯‧阿奎那到詹姆士‧喬伊斯乃至於超人,知識極為淵博,個人藏書超過三萬冊。已發表過十餘本重要的學術著 作,其中最著名的是《讀者的角色──符號語言學的探討》一書。

    艾可在四十八歲時,才推出第一部長篇小說《玫瑰的名字》,該書自一九八○年出版後,迅速贏得各界一致的推崇與好評,除榮獲義大利和法國的文學獎外,更席捲世界各地的暢銷排行榜,迄今銷量已超過一千六百萬冊,翻譯成四十八種語言,並被改編拍成同名電影。

    儘 管第一本小說就獲得非凡的成就,他卻遲至八年後才出版第二部小說《傅科擺》,也一如各方所料,再度造成轟動。一九九四年他推出第三本小說《昨日之島》,銷 量也已突破二百萬冊,中文版並入選《中國時報》開卷年度十大好書和《聯合報》讀書人年度最佳書獎。二○○○年,他的第四部小說《波多里諾》一出版就被國際 出版界視為年度頭等大事,義大利文版首刷即高達三十萬冊,對於一本嚴肅的文學作品來說,無疑是十分罕見的天文數字。

    二○○四年,艾可首度 嘗試結合小說和大量圖像的創新形式,推出《羅安娜女王的神秘火焰》,引起世界各地的熱烈討論。至於二○一○年面世的《布拉格墓園》則是他最新的小說作品, 在義大利出版不到一個月便狂銷四十五萬冊,並已售出四十餘國版權,全球銷量超過二百萬冊!雖然每隔好幾年才會推出一部小說,但大師一出手便不同凡響,每一 次都是擲地有聲的超重量級巨作!

    艾可另著有《植物的記憶與藏書樂》、《倒退的年代──跟著大師艾可看世界》、《別想擺脫書》、《艾可談文學》、《艾可說故事》、《帶著鮭魚去旅行》、《誤讀》、《智慧女神的魔法袋》、《康德與鴨嘴獸》、《意外之喜──語言與瘋狂》等雜文、隨筆、評論集和繪本。
  • 譯者介紹

    倪安宇

    淡江大學大眾傳播系畢業,威尼斯大學義大利文學研究所 肄業。旅居義大利威尼斯近十年,曾任威尼斯大學中文系口筆譯組、輔仁大學義大利文系專任講師,現專職文字工作。譯有《魔法外套》、《馬可瓦多》、《白天的 貓頭鷹/一個簡單的故事》、《依隨你心》、《虛構的筆記本》、《巴黎隱士》、《在你說「喂」之前》、《跟著達爾文去旅行》、《在美洲虎太陽下》等。

序/導讀 《玫瑰的名字【新譯本+註解本】》top

【新版作者序】
艾可給讀者的話
安伯托.艾可


要說這是修訂版,或許過於誇大,因為我對原版做的一些修正並未影響敘事結構或語言風格。這個新版本我只著手刪除了數行之內重複出現、讓人覺得礙眼的某些名詞,替換成同義詞,有些地方(極少數)我則減輕了句法結構的負擔。

我 更正了少許錯誤(非常少,此言不假,我還特別比對了中世紀參考文本),那讓我三十年來一直感到羞愧不已。例如,我之前在一個中世紀植物標本集中找到苦萵苣 (cicerbita,菊苣的一種),卻在書中誤植為葫蘆(cucurbita),把菜變成了瓜。而中世紀對於瓜類並不熟悉,因為那是之後才從美洲傳入歐 洲的。

最明顯的修訂應該是引用拉丁文部分。拉丁文原本是為了強化事件發生所在的修道院氛圍,同時做為某些中世紀思維演繹可信、真實無誤的 文本佐證,其重要性不言而喻。另一方面,也是希望讓我的讀者接受某種悔罪懲戒的洗禮。可是當時我的美國版編輯海倫.伍夫(Helen Wolff)提醒我說,歐洲讀者即使在學校沒讀過拉丁文,但他們在古蹟或教堂立面看過的拉丁文都銘刻在心,而且肯定聽過不少哲學、法律或宗教的拉丁引文, 所以在看到類似(隨便舉例)閣下(dominus)或辨識(legitur)等詞句時不會受到驚嚇。但如果是美國讀者,就會有比較大的困難,正如同我們打 開一本小說,發現裡面引用了大量匈牙利文一樣。

於是我跟英文譯者比爾.維佛(Bill Weaver)便著手刪減拉丁文,更動幅度並不大,有時候是僅留下開頭的拉丁文,後面的句子改為英文,或是保留原本的引文,但把比較重要的部分意譯出來, 也就是說,把我原先打算用拉丁文說的現成用語中比較重要的表述,改以義大利文重述一次做為加強。

我重讀英文版後,發現那些修剪絲毫不影響 文本風格,而且還讓某些橋段免去過於艱澀之擾。因此我決定也對這個義大利文版進行修剪。像我眼前就有一個例子,在圖書館那場針鋒相對的談話中,佐治說: 「人子或可笑,但無從得知他是否笑過」(“Forte potuit sed non legitur eo usus fuisse”)。我不能刪除那位嚴肅的可敬老者所說的這句拉丁文,但隨後描述聖羅倫佐火刑架上語帶嘲弄請行刑人幫他翻面時(他引述道:「吃吧,已經熟 了」“manduca, iam coctum est”),為了讓這句譏諷之語易於理解,我便直接以義大利文陳述了完整故事。如此一來,我將原先的九行縮減為四行,對話節奏也更為輕快。

有時候作家跟牙醫一樣,病人若覺得口腔內有結石,只需要用牙鑽簡單處理一下就能讓病人感覺清爽。只需刪掉一句話,就能讓整個段落輕盈翱翔。

說完了。如果有人想舉辦比賽邀請讀者羅列出所有我修訂過的地方,恐怕不會有任何贏家,因為我修改的常常是連接詞,甚至純粹為了好聽追加一個d,難以察覺。這些細節或許根本不值一提,但既然這個版本稱為「修訂版」,為因應圖書目錄精準要求,我有責任說明。如上。

【譯者序】
三十年後……故事未完
倪安宇


對 很多作家而言,自己的作品永遠是未完成的工地,不時得回頭敲敲打打。義大利出版史上最著名的例子是《瘋狂的奧蘭多》(Orlando Fuorioso),一五一六年出版,一五二一年再版時語言風格丕變,但作者阿里奧斯托並未因此而滿足,一五三二年第三版不僅再度調整語言,結構大幅更 動,內容還增加了許多十六世紀史實事件。有人將此舉歸因為精神官能症。

因此二○一二年義大利出版界藉艾可八十大壽之名,推出《玫瑰的名字》修訂版時引發不少臆測。
這 位享譽國際的符號學家四十八歲才完成的第一部小說《玫瑰的名字》於一九八○年初版,隔年贏得義大利最重要的文學獎PremioStrega;一九八六年搬 上大銀幕,由○○七代表演員史恩康納萊主演;在義大利文學類暢銷書排行榜盤踞長達七年,於四十八個國家出版,全球銷售約三千萬冊,法國《世界報》選為二十 世紀最具代表性的百大書籍之一。

這樣一本書相隔三十多年推出修訂版,「為討好年輕讀者,大幅刪除篇幅、簡化語言,全面改寫」等各類坊間傳 聞不斷,鮮少以小說家身分發言的艾可特地在〈新版注〉中以清除牙結石之喻說明原委(自然與精神官能症無關)。然而流言蜚語未曾停歇,關於修訂版中為何刪去 威廉金色濃眉和耳後幾綹黃髮的樣貌描述,有人言之鑿鑿認定艾可是為了讓威廉更符合史恩康納萊的樣貌所致;亦有文評斬釘截鐵說修訂版刪減諸多引文,是因為拼 貼的後現代文學風格已經過時……。不知艾可會不會嘆口氣,翻開他自己寫的〈八卦是很嚴肅的〉一文,看著「神話極可能源起於八卦」這句話自我安慰:既已成為 八卦對象,想必離神的地位不遠矣。

不過艾可本來就很容易成為議論焦點。當年他在《玫瑰的名字》出版前夕接受訪問,談到寫作動機時回答說: 「就像沒辦法憋尿一樣,我實在憋不住就寫出來了」,讓文學界譁然。這位精於文本分析、著有《讀者的角色》的學者要說的是,他想把掛念已久的故事寫出來,只 是採取了他面對媒體的一貫溝通模式:嘲諷,冷眼旁觀,努力讓文本自行表述,讓讀者自行詮釋,拉開作者與作品之間的距離。可是讀者或文評疑問隨暢銷熱潮從四 面八方蜂擁而至,一九八二年艾可寫了一篇回應,後收錄在《玫瑰的名字》平裝版書末。他解釋了書名由來,闡述寫作過程是怎麼回事,蜻蜓點水帶過最初的靈感, 說明他採用的策略和佈局,談讀者扮演的角色……。明明該是作者感性自述,卻寫成了跟《悠遊小說林》差不多的論文。艾可依舊堅守評論者的冷靜,不肯絲毫透露 創作者的內心小世界。或許,威廉對阿德索這番話道出了艾可心聲:

「我從未質疑過符號的真相,阿德索,那是人在世界上賴以判別方向的唯一依 據。我不理解的是符號間的關係。我……依循看似符合所有兇案特徵的默示錄模式,但其實那一切全屬偶然。……我相信有一個邪惡的縝密藍圖,其實根本沒有藍 圖,或應該說就連兇手也被他自己最初勾勒的藍圖所害,之後引發了一連串的因、連帶因以及互相矛盾的各種因,它們自行發展,以至於之間的關係脫離了任何一個 藍圖。這與我的睿智有何干?我只是鍥而不捨,追查秩序的假象罷了,但我早該知道宇宙中並無秩序可言。」

但不知看完《玫瑰的名字》之後,大家能否下定決心讓文本與讀者(自己)自行發展出專屬關係,脫離假設中存在的作者藍圖呢?

曾 經在課堂上跟學生討論《玫瑰的名字》一書,諸多茫然眼神看著我,顯然對於書中過於豐富的細節描述和縝密布局、細如麻的歷史事件和人物以及不時出現的哲學論 述力不從心。我說,不要急,就先當作偵探小說看吧,艾可本來就是用偵探辦案抽絲剝繭的方式寫雜文、評論文,也寫小說。有學生如釋重負,有學生不以為然地撇 撇嘴。

艾可說他為了建構小說中的世界,有一年多的時間沒寫半個字,忙著畫設計圖、分鏡圖,只因為「得知道兩個主角從一個地方邊聊邊走到另 外一個地方要花多少時間,以此決定兩個人之間的對話時間多長」。我們若想在短短數小時之內一氣呵成看個痛快,自然只能揀選故事(la fabula)來看。若想看出作者巧思安排的情節(l’intreccio)箇中奧妙,成為艾可所說的典型讀者,就得有足夠的耐心細細咀嚼。至於三十年前 就看過《玫瑰的名字》的讀者(如我)呢?為了修訂版再次面對媒體訪問的艾可說,有些書早年看不過爾爾,十年後看覺得精采絕倫,再過十年或許還會有不同體 悟。那些看完修訂版仍覺得不過癮的讀者請稍安勿躁,因為阿德索在瓦礫中撿拾收集的斷簡殘篇,引發了數世紀後《傅科擺》的陰謀論,所以故事未完……還可以繼 續沉迷下去。

每次有大小朋友得知我在翻譯艾可的書,表達哀戚之意外難免流露出「你自找的?」揶揄表情。因為翻譯艾可,不僅要看懂博學老先 生的明喻暗喻,且得把所有人名地名書名歷史事件或他信手拈來的引文出處挖掘出來,折騰八小時得三百字很正常,半年是基本工作單位,期間六親不認,因運轉過 度的大腦僅能辨識床鋪和電腦。然而「寫小說之美不在立即,在推遲。……其美,其快樂在於可以有六、七、八年的時間都沉浸在自己一點一滴建構起來、屬於你的 世界裡」,翻譯何嘗不是如此,而那一方世界豐富瑰麗,縱使小有煎熬,歸根究柢倒也意爽。

【導讀】
尋回讀小說的真正樂趣
張大春


導因於一宗中世紀修道院謀殺案,這位比福爾摩斯早出生數百年、卻晚創造出來的偵探英雄,掀起了歐美文學排行榜的持續熱潮。

《玫瑰的名字》沒有《好萊塢妻妾》那樣的美女、金錢和醜聞,而能置身於暢銷書之列,是一個意外,卻也實至名歸。

為 了追求「被禁制的知識」而遭殺身之禍的僧侶,並不是第一個面對「真理/信仰」難以兩全僵局的人,當然也不會是最後一個。負責調查發生在神秘修道院之詭異謀 殺案的方濟各會修士威廉就曾經這麼說:「或許愛人之人身負的任務是教人嘲笑真理,嘲笑真理,因為唯一的真理是讓我們學會擺脫盲目追求真理的熱情。」

這 種懷疑的老調並非安伯托.艾可(Umber Eco)設置在《玫瑰的名字》裡唯一的「主題」。因為這位符號語言學大師的敘述策略使本書的意旨形成了一部遠比書中隱藏「禁制知識」的迷宮圖書館更為複雜 的網路,它們相互辯證、顛覆、纏崇。於是當威廉為我們「偵破」了一連串的謀殺案之後(「一連串」顯然不免是由於威廉的介入),世故的讀者也會因「元兇」的 哲學信念而輕微感動或強烈震撼。然而,富於深邃智慧的論述課題,並不會讓比較天真的讀者感覺索然乏味或枯燥晦澀──即使讀者對中世紀歐洲政教紛爭、神學議 論或文化儀式無了解之誠意,他仍然可以從《玫瑰的名字》中獲取許多「追隨福爾摩斯推探線索」的偵伺奇趣。另一方面,沉浸於寫實規範的批評家或讀者在讚歎作 者細膩、準確、詳實的描述和考證功夫時也必須留心:安伯托.艾可愈是逞弄其寫實性修辭,往往就是他對「真實」最加疑竇和嘲誚的表現(如:對圖書館設計裝潢 以及聖物陳列之描繪)。

於是,我們才可以根本懷疑作者在序言裡對於「梅爾克手稿」的發現和傳抄、迻譯過程完全出於虛構,從而認識到《玫瑰 的名字》非但不是一部古老軼事的考訂材料,它甚至也不是「一個故事」、「一本小說」,它只是利用讀者對「推理情節」、「歷史常識」、「英雄傳奇」、「宗教 啟示」等文本的種種成見所架設出來的相互質疑的符號。我們運用這些成見來閱讀,之後便摧毀了這些成見。

一個閱讀本書的理想方式是:隨便翻到任何一頁,讀下去,直到睏倦為止。經歷過幾次這樣的前戲之後,如果它還不能引起你對偵探、歷史、哲理或高度嘲諷藝術的任何興趣的話,就請你去看電視節目《百戰百勝》吧──那是一個最適合無腦力人士產生自我優越感的電視節目。

──錄自七十八1989年七月十七日《中國時報》開卷版




第一天
第一時辰祈禱

我們抵達修道院所在的山腳下,威廉展現不凡睿智
那是十一月底的一個美好早晨。前一天夜裡下了點雪,地上覆蓋著一層薄薄白雪,約略三個指頭高。我們剛結束晨禱,在黑暗中聆聽山谷中一個小村落做彌撒,等太陽露臉,便往山上走去。

沿 著山間蜿蜒陡峭的小路攀登而上,我看到了修道院。讓我驚訝的不是環繞在外的牆垣,那跟我在基督教世界所見並無二致,教我嘆為觀止的是那座龐然建物,後來我 才知道那是修道院的主堡。八角形結構體遠遠觀之有如四邊形(這是代表天主之城固若金湯的完美形式),南面矗立於修道院高地上,北面則彷彿是從山壁間直接長 出來,卻又高懸於山壁之上。因為建物的顏色和材質與自然渾然相容,自下方某些角度看去,宛如看到岩壁朝天空延伸,聳入雲霄,化身為要塞和塔樓(那是技藝熟 練、深諳天地奧秘的巨匠之作)。三種不同式樣的窗說明此乃遵循三位一體的韻律所建,從這座建物與地面相交是四邊形,騰空拔起後是神聖的三角形,可見用心。 趨近看,才知道四邊形每一個角各有一座七角形塔樓,塔樓有五面朝外,也就是說大八角形八面中的四面生出了四個小七角形,但從外面看,七角形只見五角。任憑 誰都能看出這是諸多神聖數字的和諧組合,每一個數字都有其細膩的宗教涵義。八,是每一個四邊形的完美數字;四,是福音書的數字;五,指世界五大區域;七, 是聖靈的七種恩賜。就此主堡的雄偉和外型,與我後來在義大利半島南部看到的烏西諾城堡及蒙特城堡不相上下,可是論其位置之險峻,可說是最駭人的,絕對可以 讓旅人在漸漸向它靠近時心生畏懼。幸好那是晴朗無雲的冬日早晨,所以我眼前所見並不是它在暴風雨中的模樣。

但我也不能說它讓人看了心生喜悅。我確實感到畏懼,還有一絲不安。天主知道那並非我不成熟的心智在作祟,我直覺懷疑在巨匠們動工興建之前,在僧侶滿心憧憬要以此地守護聖言之前,預言就已銘刻在那些石頭之上了。

我們的小騾子蹣跚地轉過最後一個山坳後,山徑一分為三,左右各多出一條小路。我的導師駐足觀望,看著路徑兩側和路面。那裡有長青松樹形成的天然屋頂,樹上白雪皚皚。

「這所修道院很富裕,」他說:「院長在公共場合喜歡擺派頭。」

我 習慣聽他發表奇特言論,所以沒有追問。也是因為再往前走一小段路後,我們就聽到嘈雜人聲,轉個彎,看到一群騷動的僧侶和僕役。其中一個看到我們便走上前 來,措詞文雅地說:「歡迎,我知道您是誰,請勿感到驚訝,我們事先已被告知您將造訪。我是雷密吉歐‧達‧瓦拉幾內,修道院的管事。我想您應該是威廉.達. 巴斯克維爾修士。我這就讓人通知院長。你,」他轉頭對著其中一個僕役說:「上去告訴大家,我們的訪客快到了!」

「謝謝您,管事弟兄,」我的導師很客氣,「為了招呼我,中斷了你們的搜尋,讓我十分過意不去。不過您別擔心,那匹馬經過這裡,往右邊那條小徑去了。牠跑不遠的,因為等牠走到堆肥的地方後就會停下來。牠那麼聰明,不會貿然衝下陡坡……」

「請問您多久前看到牠的?」修道院管事問。

「我們並沒有看到牠,對吧,阿德索?」威廉興致勃勃地轉身問我,「如果你們要找的是勃內拉,牠一定在我剛才說的地方。」

修道院管事十分躊躇,看看威廉,又看看那條小路,最後終於開口問:「您怎麼知道牠叫勃內拉?」

「哎呀,」威廉說:「可想而知你們在找的是院長最喜歡的馬,勃內拉,也是你們馬廄中跑得最快的良駒,毛皮黑亮,高五呎,馬尾飄逸,蹄子小而圓,但步履穩健。頭小,耳朵尖,眼睛大。牠往右邊去了,您快去追牠吧。」

管 事遲疑片刻後,對身後的僕役做了一個手勢,便奔往右邊小徑,我們的騾子則繼續前進。我好奇心起,正打算開口詢問威廉的時候,他示意我等待。果然,幾分鐘後 我們就聽到歡呼聲,僧侶和僕役抓著那匹馬的韁繩出現在小徑轉角處。他們走過我們身邊的時候,不斷詫異地打量我們,然後越過我們往修道院走去。我相信威廉刻 意放慢坐騎步伐,是為了讓他們去告訴大家剛才發生的事。其實我發現我的導師雖然道德崇高,卻不免在需要展現睿智的時候貪圖虛名,不過我既知他細膩的外交手 腕,自然明白他這麼做是希望踏進修道院之前,他的博學名聲已深植人心。

「您現在可以告訴我,」我最後還是忍不住,「您是怎麼看出來的嗎?」

「我的好阿德索,」導師說:「這一路上我都在教你辨識世界這本巨著如何透過蛛絲馬跡跟我們說話。阿藍.的.里爾說過:

世界上所有造物
一本書或一幅畫
都於明鏡中再現

 他心裡想著的是世界上有取之不盡的象徵符號,而天主藉由祂的造物之象徵,跟我們談論永生。但是宇宙比阿藍以為的更健談,它要說的不只是現在(而且往往說得 隱晦難解),還有未來,這點無庸置疑。要我一再重複告訴你你本應知道的事,讓我難掩羞愧。在三岔路口的新雪上,有清楚的馬蹄印往我們左邊那條小徑而去,步 伐間隔一致。就馬蹄印來看,馬蹄小而圓,步履穩健,由此可以推論那匹馬的脾性,還有,牠並不像失控的動物慌亂逃竄。在松樹覆蓋為頂的路口,有幾根距離地面 五呎左右的樹枝剛被折斷。那匹馬準備轉彎奔入牠右邊小徑的地方有一叢桑葚,馬一邊甩尾,一邊被突出的枝椏勾下了幾根黑色的長毛……你可別告訴我你不知道那 條小徑通往堆肥的地方,我們往山上走的時候經過東側塔樓下方的彎道,看到從塔樓下方有穢物從高處墜落的殘跡,弄髒了白雪。既然那裡有三岔路口,那條小徑不 可能通向其他地方。」

「好,」我說:「那麼頭小,耳朵尖,眼睛大……」

「我不知道牠是不是那樣,不過僧侶們對此絕對堅信 不移。聖依西多祿說過,駿馬之美在於『頭要小,骨肉勻,耳朵小而尖,眼睛大,鼻孔僨張,頭頸挺直,鬃毛和尾毛茂密,蹄圓而堅硬』。想必我推論得知的那匹馬 是馬廄中最好的,否則何須驚動管事出面,只需派馬僮來找即可。既然那名僧侶將此馬視為良駒,那麼在他眼中那匹馬一定符合公認的準則,更何況那名僧侶,」威 廉不懷好意地對我微微一笑,「是本篤會飽讀詩書之士……」

「好吧,」我說:「那麼勃內拉呢?」

「願聖靈開啟你的心智,我的孩子!」威廉感嘆道:「就連即將成為巴黎大學校長的偉大的讓.布里丹如果談到一匹駿馬,也會這麼叫牠,你能給牠取別的名字嗎?」

這 就是我的導師。他不僅知道如何閱讀自然這本巨著,還知道僧侶們會用什麼方式閱讀文字書,如何透過那些書來思考。我們在接下來幾天會看到,這個天賦確實發揮 了功效。他的解釋不僅讓我覺得順理成章,也讓我無地自容,但是在無地自容外又為自己也參與其中而感到與有榮焉,只差沒為我自己的洞察力喝采。真與善一樣, 有強大的感染力。讚美主耶穌之名,讓我蒙受此一美好啟示。

言歸正傳,回頭說我的故事吧,我這個老僧在不相干的事情上耽擱太多時間了。我們來到修道院大拱門的時候,院長已站在門口等候,他身旁有兩名見習僧捧著裝了水的金盆。我們下了騾子,他幫威廉洗完手後,擁抱並親吻我的導師,以天主之名表達歡迎之意。管事則負責招呼我。

「謝謝,亞博內。」威廉說:「能走進您聲名遠播的修道院,於我是莫大喜悅。我以天主之名到此朝聖,得您敬重。我亦銜此土地的君主之命到此造訪,交付給您的這封信中自有說明,我也以他之名感謝您的款待。」

院 長接下蓋有皇家蠟封戳印的信,回答說事前已從其他弟兄來函中得知威廉此行(我得意萬分地跟我自己說,要讓本篤會的修道院院長措手不及並不容易),說完便請 管事帶我們到房間去,馬僮則負責照管騾子。院長說稍晚等我們體力恢復後再來看我們,然後我們走進偌大中庭,修道院所有建物都沿著這個和緩的平原展開,將原 本的山峰磨成了淺盆地。

修道院的空間配置,我之後還有機會談到,也會談得更詳細。走過拱門後(那是外環牆垣唯一的出口),有一排林蔭大道 通往教堂。大道左側是一片寬廣的菜園,後來我才知道那裡還有一座植物園,在沿著牆垣而建的醫療所、澡堂和藥草室所在的兩棟建築外側。走到底,左手邊是巍然 矗立的主堡,與教堂中間隔著一片墓園。教堂北向入口正對著主堡的南向塔樓,映入觀者眼簾的是西向塔樓,這座塔樓左接牆垣,沿峭壁直洩而下,北向塔樓則騰空 懸出於峭壁上,看起來有些歪斜。有幾棟建築物或緊鄰教堂右側,或繞中庭而置,包括寢舍、院長居所和朝聖者庇護所,那正是我們要去的地方,途中還穿過了一個 美麗的花園。修道院右側,在一大片平地後方,從南向牆面開始一直到教堂東側是一排群聚的佃農房舍、馬廄、磨坊、榨油坊、穀倉和地窖,還有一棟建物我覺得應 該是見習僧的住處。因為地形方正,只有些許高低起伏,所以以前的工匠才能遵照方位準則建造一切,甚至比霍諾利烏斯.迪.歐坦或威廉.杜蘭德還要高明。從當 時太陽的方位來看,我發現修道院大門面向正西方,教堂唱詩班和聖壇坐落在東方,早晨升起的旭日正好可以叫醒寢舍中的僧侶和馬廄中的牲畜。那是我所見過最 美、方位配置最精準的修道院,即便後來我去過聖加侖、克呂尼和豐特萊修道院,還看了其他修道院,或許規模更大,但是都不如這裡比例相稱。跟其他修道院不一 樣的是,這裡的主堡格外碩大龐然。我雖沒有泥匠經驗,但也能立即分辨出它比周圍其他房舍古老許多,或許時間早了數百年,修道院其他房舍都是後來才建,不過 還是考慮到了主堡與教堂之間的方位關係。建築是所有藝術中最勇於以自身韻律重現宇宙秩序的一個,「宇宙」的希臘文為kosmos,亦即裝飾的藝術,就像一 隻巨獸炫耀著自己肢體的完美和勻稱。讚美我們的造物主,誠如經文所說,祂決定了萬物的數量、重量和尺度。


 第一天
第三時辰祈禱

威廉和院長有一段意味深遠的對話。
管事是個矮胖、相貌庸俗而個性開朗的人,頭髮斑白但依舊健朗,個子 雖小但行動敏捷。他帶我們到朝聖者庇護所的修士房去,應該說他帶我們去的是我導師的房間,並承諾第二天就會騰出一間空房給我,雖然我只是見習僧,但我仍然 是他們的賓客,所以應享受同等禮遇。那天晚上我就先睡在導師房內的壁龕裡,那壁龕又寬又長,已經鋪好了一層新鮮的稻草。他說,有時候主人希望夜間能有僕人 隨侍在側,便會做這樣的安排。

僧侶為我們送來酒、乳酪、橄欖、麵包和美味的葡萄乾後,隨即離開讓我們休息。我們吃得津津有味。我的導師無須奉行本篤會修士的嚴謹戒律,也不喜歡在靜默中進食。更何況他說的都是智慧良言,聽他說話,就彷彿聆聽僧侶敘述聖人生平故事。

那天我忍不住繼續追問那匹馬的事。

「可是,」我說:「你看到雪地足跡和樹枝折斷的時候還不知道有勃內拉這匹馬。換句話說,那些線索可能屬於任何一匹馬,或屬於同品種馬匹的任何一隻。所以跟很多偉大的神學家所言相悖,我們不能說自然這本書只以本質跟我們對話,對嗎?」

「並 不盡然,親愛的阿德索,」我的導師回答我,「你當然可以說,那類印記是以『心語』向我描述那匹馬,不管我在哪裡找到那個印記結果都一樣。可是印記出現在那 個地點、那個時間,告訴我至少有一匹馬經過了那裡。所以我是在理解馬這個概念和知曉某匹馬之間徘徊。然而我對馬這個概念的認知無論如何仍是來自於那個線 索,而那個線索是獨一無二的。可以說在那一刻,我受困於跡象的獨特性和我的無知,相較於普世認知這是很脆弱的。你若遠觀一樣東西,無法理解那是什麼,只要 約略歸類就滿意了。當你趨近,便會界定那是頭牲畜,即便你不清楚那究竟是一匹馬或是一頭騾子。等你再靠近一點,就可以說出那是一匹馬,即便你還不知道牠是 勃內拉或法未羅。等你走到適當距離,就會發現牠是勃內拉(不管你決定叫牠什麼名字,牠只會是那匹馬,而非其他馬)。那就是全然認知,對獨特性的直觀。因此 一個鐘頭前我心裡想的並不是特定的某匹馬,那不是因為我知識廣博,而是因為我直觀不足。直到我看見那群僧侶牽著特定那匹馬的韁繩出現,我的博學名聲才得以 坐實。直到那一刻,我才確知之前的推論帶我趨近了真理。所以我先前為了形塑我未曾得見的那匹馬所用的推論,只不過是符號,就跟雪地足跡是馬這個概念的符號 一樣。只有事證不足的時候才會應用符號及符號的符號。」

我聽過他其他時候對普世認知表示高度質疑,對獨特性則十分推崇,雖然後來我察覺這個傾向跟他是英國人,又是方濟各會修士有關。不過那一天我實在沒有力氣跟他做神學辯論,我窩在壁龕裡,裹著被子便沉沉睡去。

任何人走進房間,都會把我誤認為行囊。院長在接近第三時辰祈禱時來找威廉,果然誤會了。所以我在沒被注意到的情況下,聽到他們第一次對話。我不是故意的,如果突然現身恐怕更失禮,我只得以謙恭心情待在原地。

亞博內院長來了,先為造成打擾而致歉,在重新表達歡迎之意後說有一件事情很嚴重,必須跟威廉談一談。

他 對馬匹走失事件中威廉展現的能力讚譽有加,不解威廉為何能對從未見過的牲畜提供如此明確的訊息。我的導師扼要解釋了來龍去脈,院長對他的睿智感到十分佩 服,說威廉明察秋毫聲名遠播,果然名不虛傳。亞博內院長說接到法爾發修道院院長來信,不僅提到威廉是應皇帝託付的任務而來(那也是接下來幾天要討論的事 情),也提到我的導師在英國及義大利曾於數次審判中擔任宗教裁判長,因其洞見且兼顧人性而受到矚目。「讓我感到格外欣慰的是,」院長繼續說:「很多案件中你都宣判被告無罪。我相信惡確實存在於人心,尤其是在這段水深火熱的日子裡。」他快速地看了四周一 眼,彷彿敵人就躲在牆後面,「但我也相信惡往往會假借他人之手行惡。我知道惡可以驅使被害人行惡,然後將罪推給無辜的人,以好人代替惡人被懲罰為樂。宗教 裁判長為了證明自己勤奮不懈,往往不計任何代價都要讓被告招供,只因為他們認為唯有在審判結束時找到替罪羔羊,才是稱職的宗教裁判長……」

「有時候宗教裁判長也可能會被惡魔驅使。」威廉說。

「是 有此可能。」院長十分謹慎,「因為天主的意旨難以捉摸,但我不會質疑任何一位有德之士,您也是其中一員,而今時今日我所需要的正是閣下。修道院裡發生了一 件事,需要觀察入微、謹慎微言的人協助並給予建議。觀察入微才能發掘真相,謹慎微言才知(如果有此需要)守口如瓶。為了彰顯自己的聖德,的確少不得要舉證 別人的錯,但目的是為了消弭惡之因,而不需要讓被告受大眾輕蔑。犯錯的牧羊人必須跟其他牧羊人隔離開來,但如果羊群開始對牧羊人心存懷疑就麻煩了。」

「我懂。」威廉說。我之前就注意到他如果回答得很快,而且彬彬有禮,通常是為了掩飾他的不以為然和疑惑。

「因此,」院長繼續往下說:「我認為凡涉及牧羊人犯錯之事,必得交付給您這樣的人,不僅懂得分辨善惡,也能判別是否合宜。我知道您若宣判有罪,表示……」

「……被告犯下了毒殺、戕害純真少年及其他我難以啟齒的可恥罪行……」

「……您若宣判有罪,就表示,」院長未理會威廉打斷他的話,「惡魔存在乃有目共睹,寬容比罪行本身更令人悲憤,所以不得不如此。」

「當我判定某人有罪,」威廉解釋,「表示他確實犯下某些罪行,讓我必須秉持良心將他處以世俗刑罰。」

院長躊躇了一會兒。「為什麼,」他問:「您只談罪行,卻對他們所作所為源於惡魔驅使絕口不提?」

「因為因果關係推論不易,我相信唯一的審判者只有天主。我們光確認顯而易見的果,例如燒焦的樹和縱火者之間的關係,已經費盡千辛萬苦,若想追出長不可測的因果鏈,在我看來就跟企圖建造一座通天高塔一樣荒謬。」

「托馬斯‧阿奎那,」院長提醒他,「便窮盡一生之力追尋原因的源頭直到第一因,以證明天主的存在。」

「我 何德何能,」威廉謙遜地說:「與阿奎那博士相提並論?他提出天主存在的證據有許多其他佐證支持,所以他的路走得踏實。天主在我們心靈之內與我們說話,奧古 斯丁早就知道,而亞博內您無論如何都會讚美主,彰顯祂的名,即便阿奎那沒有……」他說到這裡停了下來,然後補了一句:「我想是吧。」

「喔,當然。」院長急忙保證。我的導師用這個美妙方法結束了他顯然並不樂於繼續討論下去的學院派議題,接著他又開口說:

「剛 才談到審判。如果今天有一個人是被毒死的,這是經驗行為。我眼前看到某些無法辯駁的跡象,可能會假設他是被另一個人毒殺的。我的心智面對如此單純的因果 鏈,有足夠信心能夠介入。我又何必把這個因果鏈複雜化,想像在這惡行背後有另一個起因,而且不是人,是惡魔呢?我不是說那不可能,惡魔走過也會留下清楚痕 跡,正如您的愛駒勃內拉一樣。但我為什麼要尋找這些證據呢?難道我知道有罪的是那個人,並將他處以世俗刑罰還不夠嗎?而且他的罪必是死罪,願天主寬恕。」

「就我所知,三年前在基爾肯尼的那場審判,幾個被告被指控犯下猥褻罪行,那一次您確認有罪之人後,並未否定惡魔干預。」

「但 我也沒有公開肯定。沒錯,我沒有否認,但我何德何能對魔鬼陰謀發表議論,更何況,」看來關於這點他沒打算退讓,「如果那些推動宗教裁判的主教、市民法官和 全體人民,說不定還包括被告本身在內,都渴望感受魔鬼的存在呢?或許唯一可以證明魔鬼存在的就是所有人在那一刻想要知道魔鬼是否存在的欲望高漲……」

「所以,」院長的聲音聽起來有些擔憂,「您的意思是在很多審判中,惡魔不僅迷惑有罪之身,也迷惑裁判長?」

「我能這麼說嗎?」威廉反問。我發現這個問題讓院長不便作出肯定答覆,威廉便利用院長的短暫沉默轉移話題。「這些其實都是陳年往事。我已拋棄了那崇高之責,而我之所以那麼做也是天主的旨意……」

「自然是如此。」院長表示同意。

「……現在,」威廉繼續說:「我關心的是其他敏感問題。希望我也能為您解決那困擾您的問題,如果您願意告知的話。」

 我覺得院長對於能轉換話題也鬆了一口氣。他開始描述事情始末,用詞遣字十分謹慎且委婉。事情發生在數天前,讓修道院內僧侶惶惶不安。院長說他之所以找威廉 談,是因為知道威廉學問淵博、深諳人心,也了解魔鬼陰謀,所以希望威廉能貢獻部分寶貴時間以解開那令人痛心疾首的謎。阿德莫.達.歐特朗脫是一位年輕僧 侶,但做泥金彩飾畫已經享有盛名。一天早晨牧羊人在主堡東方塔樓下的斜坡上發現他,其他僧侶夜禱時還在唱詩班座位看到他,但晨經誦讀時未見他現身,所以阿 德莫很可能是在深夜墜落喪命。那天夜裡有暴風雪,落下的雪花如刀刃般鋒利,在狂放的西風吹襲下有如冰雹。在懸崖下找到的屍首原本被融化冰雪浸濕,後因結冰 而僵硬,也因撞擊岩石而殘破不堪。可憐、脆弱的人類軀殼啊,祈求天主仁慈。由於阿德莫從高處落下經過多次撞擊,不易判別他究竟是從何處墜落:顯然是從面向 峭壁的塔樓三面三層不同式樣的窗戶其中一扇掉下去的。

「那可憐的孩子葬在哪裡?」威廉問。

「自然是在我們的墓園裡,」院長回答:「或許您之前已注意到,在教堂北面,主堡和菜園之間。」

「我明白了,」威廉說:「我想您的疑問是,如果那個不幸的生命違背了天主意願自殺(當然也不能排除是意外墜落),第二天你們應該會發現有一扇窗是開著的,可是你們卻發現所有窗戶緊閉,而且沒有一扇窗台有水漬的痕跡。」

我說過,院長是嚴謹自持、深藏不露的人,但這一次他嚇了一跳,亞里斯多德認為品行高尚穩重的人才有的優雅全都消失無蹤。「誰跟您說的?」

「是 您跟我說的。」威廉說:「如果窗戶是開的,您自然會聯想到他是自己跳下去的。我從塔樓外面來看,那些都是不透明的大扇玻璃窗,在這類大型建築內,那種與人 同高的窗戶平時是不會開的。總之,即使窗戶是開著的,那可憐的孩子也不可能是因為倚著窗,不小心失去平衡掉下去的,所以只能推斷他是自殺。若真是如此,你 們便不會將他安葬在這片神聖土地上。既然你們以基督教徒之禮安葬他,表示所有窗戶應該都是關著的。既然窗戶是關著的,而我就算在巫術審判中,也從來沒遇過 冥頑不靈的死者會在天主或魔鬼的同意下從峭壁爬上來,將他犯罪的跡證抹去,顯然自殺這個假設不成立,不管主使者是人或魔鬼。所以您想知道的是,別說是誰把 他推下去的,至少得先釐清是誰將他拎上窗台的吧。您擔心的是此刻有邪惡的、自然的或超自然的力量在修道院內橫行。」

「沒錯……」院長這句話不知道是回應威廉所說,還是告訴自己威廉令人欽佩的推論有理。「但您如何知道玻璃窗台下沒有水漬?」

「因為您說那晚吹西風,所以雪水不可能撲向面朝東方的窗戶。」

「看來大家對您的讚美過於含蓄。」院長說:「您說得對,沒有水漬,如今我懂了。事情正如您所說,我想您現在必能理解我的憂慮。我的僧侶之中若有人犯下自殺罪已經很嚴重了,可我有理由相信犯下恐怖罪行的其實是另一個僧侶。而且還不只如此……」

「為什麼您說另一人也是僧侶?修道院中還有其他人,馬僮、牧羊人、僕役……」

「這 個修道院雖小,但十分富裕。」院長頗為自豪。「一百五十個僕役服侍六十個僧侶。這件事發生在主堡內,或許您已知道,那裡的一樓是廚房和用膳室,上面兩層樓 是寫字間和圖書館。晚膳結束後便關閉主堡,有嚴格規定不准任何人進入,」院長猜到威廉會問什麼問題,雖然有點不情願,還是緊接著補充說:「包括僧侶在內。 而且……」

「而且?」

「而且我完全、徹底排除晚上會有僕役膽敢潛入的可能性。」院長的眼中閃過一抹挑釁的微笑,但跟彩虹或流星一樣一閃即逝。「應該說他們會怕,您知道……有時候對頭腦簡單的人下命令時要加些威脅,預示說違背命令者將遭逢不測,而且是超自然力量。至於僧侶就未必……」

「我理解。」

「不只如此,僧侶很可能有其他理由必須潛入禁止進入的地方,我的意思是……該怎麼說呢?他們有合理理由,即便違反規則……」

威廉察覺到院長的不安,他問了一個問題,或許是為了轉移話題,未料卻讓院長再度陷入困窘。

「說到謀殺案,先前您說『還不只如此』,所指為何?」

「我剛才這麼說?嗯,殺人必有理由,無論是否惡靈作祟。想到竟有如此邪惡的理由會讓僧侶謀殺自己的弟兄,就覺得不寒而慄。如此而已。」

「沒有其他事?」

「我能跟您說的都說了。」

「意思是,您權限之內能說的都說了?」

「別這麼說,威廉修士,威廉弟兄。」院長不但強調修士二字,還特意強調了弟兄一詞。威廉頓時脹紅了臉,開口說:

「你永做司祭。」

「謝謝。」院長說。

 喔,上主,到底是怎樣的可怖謎團,讓我那兩位長上分別因為憂慮和好奇在那一刻雙雙失態。我雖年輕低微,是剛開始學習天主神職之事的見習僧,也能聽出院長知 道某些事,卻礙於告解封印不得吐露。他應該從某人口中得知了某些罪行細節,跟阿德莫的悲劇死亡有關。所以他才央求威廉弟兄揭開這個謎,因為他有所懷疑卻無 法說出口,只能希望我的導師能以智者之力,讓受聖事特殊恩寵而陰影籠罩的事件真相大白。

「好。」威廉接著說:「我可以向僧侶們問問題嗎?」

「可以。」

「我可以在修道院內自由出入嗎?」

「我授予您此一權力。」

「您會在眾僧侶面前將此任務公開指派給我嗎?」

「今天晚上。」

「在他們知道您交付我的任務之前,我今天下午就先開始。我這次造訪貴院的原因之一,正是希望能參觀圖書館,基督教世界裡所有修道院皆對此稱道不已。」

院長猛然站起身來,神情緊張。「我說過,您可以在修道院內自由出入,唯獨主堡最高樓層的圖書館不行。」

「為什麼?」

「我或許應先做解釋,但我以為您知道。您曉得我們圖書館跟其他圖書館不同……」

「我 知道這裡的藏書比任何一間教會圖書館更豐富。我知道相較於你們的藏書室,波比歐、彭波薩、克呂尼、弗勒圖書館就像是剛開始學看書的小孩房間。我知道諾瓦雷 薩修道院宣稱有六千冊手抄本,即便是一百年前,相較於你們的典藏數量也是小巫見大巫,或許現在很多手抄本就在你們這裡。我知道你們修道院是基督教世界裡唯 一可以和巴格達三十六間圖書館及伊斯蘭宰相阿爾卡密的一萬冊手抄本分庭抗禮的,你們收藏的聖經數量跟開羅引以為傲的兩千四百冊可蘭經不相上下,事實上你們 的圖書館是對抗異教徒多年前宣稱的黎波里有六百萬本藏書,有八萬名評註員和兩百名抄寫員住在那裡的光榮勝利。」

「確實如此,讚美主。」

「我 知道住在這裡的僧侶中許多人來自全世界各地的修道院,有人停留的時間不長,只是來抄寫其他地方找不到的手抄本帶回自己的修道院,他們會帶來價值不菲的稀有 手抄本做為交換,讓你們抄寫後納為收藏;有人停留的時間很長,有的人甚至老死於此,因為只有在這裡才能找到他研究所需的書籍。因此你們之中有日耳曼人、達 契亞人、西班牙人、法國人和希臘人。我知道腓德烈大帝在很多很多年前,曾要求你們為他編纂一本關於梅林預言的書,並翻譯成阿拉伯文,做為送給埃及蘇丹的禮 物。我還知道在這段煎熬日子裡,自視甚高的米爾巴克修道院連一個抄寫員也沒有,聖加崙修道院裡僅剩下幾位懂得抄寫的僧侶,由非神職人員組成、為大學效力的 各種行會在城市裡紛紛興起,只有您的修道院日復一日展現新氣象,而本篤會的地位也越臻崇高……」

「沒有書的修道院,」院長凝神朗讀,「就 像沒有生命的城市,沒有軍隊的堡壘,沒有器皿的廚房,沒有食物的餐桌,沒有植物的花園,沒有花朵的草地,沒有葉子的樹……我們本篤會藉由努力工作和祈禱不 斷茁壯,曾經是全世界的明燈、知識的寶庫,拯救了可能因火光之災、戰亂和地震威脅而消失的古代教義,鼓勵新的創作,也致力於收藏古老典籍……可是今天我們 活在如此黑暗的時代,天主的子民關注的是商業和黨派之爭,山下那些人口聚集的大城裡,聖靈找不到棲身處,他們不僅口說通俗語(對世俗凡人能有什麼期待), 書寫也開始用通俗語,這些書冊絕對不會流入我們修道院的牆垣之內,它們是異端禍源!人類犯下的罪行讓世界懸於深淵旁,被深淵穿透,受深淵召喚。誠如霍諾利 烏斯.迪.歐坦所言,未來人類的軀體將比我們的瘦小,就像我們的軀體也比古人瘦小一樣。世界垂垂老矣。如果說天主此刻交付給我們修會一個任務,那個任務就 是阻止世界向深淵墜落,要捍衛教父傳承給我們的智慧寶藏,謄寫,保存。天意讓普世王權在世界肇始之初現於東方,但隨著時辰靠近漸往西方移動,好警告我們世 界末日將至,因為萬事萬物的進程已瀕臨宇宙極限。但只要那千年未滿,只要假基督這個汙穢的獸尚未勝利,即便只剩些許時間,我們也要捍衛基督教世界的寶藏, 以及天主聖言,那是祂親口向先知和宗徒說的話,教父們一字不改傳述複誦,學校試著寫下評註,即便今日學校已被傲慢、嫉妒、瘋狂的毒蛇盤踞。在這落日時分, 我們依然是地平線上高舉的火炬和明燈,只要牆垣屏障不倒,我們就會守護天主聖言。」

 「但願如此。」威廉以虔誠的語氣回答。「但這跟我能否參觀圖書館有什麼關係?」

「是這樣的,威廉修士,」院長說:「為了完成那裡面豐富的 神聖館藏,」他指了指房間窗外那盤踞在修道院教堂之上的龐然主堡,「許多虔誠之士遵守嚴格規定,辛苦工作了數百年。這間圖書館的設計數世紀來無人知曉,沒 有任何僧侶了解,只有現任圖書館管理員會從前任管理員得知此一秘密,而現任管理員在世時要將秘密告知助理管理員,以免突如其來的死亡阻礙秘密傳承。他們兩 個人都守口如瓶,只有圖書館管理員才有權利在那座迷宮中走動,也只有他才知道書在哪裡,要放回哪裡,他是圖書保存的唯一負責人。其他僧侶在寫字間工作,只 知道圖書館的藏書名單。但藏書名單透露的訊息往往十分有限,僅有圖書館管理員能從書籍編目和拿取的難易程度知道那本書守護的是怎樣的秘密、真理或謊言。唯 有他能決定是否要滿足僧侶的需求將書借出,以及借閱方式和時間,有時候他會先跟我商量。因為不是所有真理都適合每一個人的耳朵,不是所有謊言都能被善良的 心靈辨識,而且僧侶們在寫字間工作是為了完成特定作品,不是為了滿足他們由於心靈脆弱、狂妄或惡魔誘惑而生的各種好奇心,因此有些書他們應該閱讀,有些書 則否。」

「所以圖書館內也有暗藏謊言之書?」

「魔鬼之所以存在,是因為他們本就在天主旨意之中,他們可怖嘴臉所彰顯的是 造物者的萬能。因此在天主旨意中也有巫師之書、猶大秘法、異教詩人的童話故事和異教徒的謊言。數百年來對這所修道院盡心盡力的每一個人都有著堅定不移的神 聖信念,那就是即便是謊言連篇的書籍,在明察秋毫的讀者眼中仍微微閃爍著天主的智慧光芒。所以圖書館也收藏這類書籍。但也正因為如此,您必能理解,圖書館 就不能對所有人開放了。再說,」院長似乎為他最後要說的話乏善可陳而心懷歉意,「書很脆弱,既受時間摧殘,也害怕蛀咬、日曬雨淋和笨拙的手。如果這數百年 間每個人都可以隨意碰觸我們的手抄本,恐怕大部分手抄本都已經不存在了吧。圖書館管理員不僅要保護書本不受人類破壞,也要避免自然災害,他奉獻一生投入這 場對抗遺忘的戰爭,遺忘是真理的敵人。」

「所以唯一能進入主堡塔樓的,只有兩個人,其他人都不行……」

院長微笑說:「其他人都不該,也不得進入。或者應該說,其他人都進不去。圖書館有自我防衛能力,而且跟它守護的真理一樣奧秘難解,跟它守護的謊言一樣善於欺人。那是一座心靈迷宮,也是空間迷宮。您進得去未必出得來。我言盡於此,希望您能遵守修道院的規定。」

「但您並未排除阿德莫是從圖書館其中一扇窗戶墜落的可能。我若不去他死亡現場,如何推論他的死因呢?」

「威廉修士,」院長語調平和地說:「您沒見過我的勃內拉便能說出牠的模樣,對阿德莫的死一無所知卻說得頭頭是道,我想要您推斷出那不能去的地方應該不會有太大困難。」

威廉彎身鞠躬。「您嚴厲的時候仍不失睿智。謹遵囑付。」

「我若睿智,也是因為懂得嚴厲。」院長說。

「再請問一件事。」威廉問:「鄔勃汀諾呢?」

「他在,而且在等您。你在教堂可以找到他。」

「什麼時候?」

「隨時。」院長微笑說:「您知道嗎,他雖然博學,卻不怎麼喜歡圖書館。他認為那是世俗的誘惑……他大多數時間都在教堂冥思、祈禱……」

「他老了嗎?」威廉有些遲疑。

「您多久沒見他了?」

「很多年。」

「他累了,對這個世界上很多事情都不再聞問。他六十八歲,但我相信他仍保有年輕的心靈。」

「我立刻去找他。謝謝您。」

院長問威廉要不要在第六時辰祈禱後與大家共進午膳,他說他剛用膳完畢,而且吃得很飽,希望能先去看鄔勃汀諾。院長告辭準備離去。

就在他踏出房門的時候,中庭傳來一聲肝腸俱裂的哀號,彷彿受傷垂死之人,接著又傳來幾聲同樣淒厲的嘶鳴。「那是什麼?」威廉有些不安。「沒什麼,」院長微笑回答:「這個季節開始殺豬,那是養豬人的工作。這個流血事件就不勞您費心了。」……

世界是一本敞開的大書,由數不清的符號與象徵所構成。而我們在這座知識的迷宮中所看見的,卻是一朵朵不可窮盡的玫瑰……一連串撲朔迷離的命案,牽扯出表面平靜的修道院裡隱匿的人性衝突,請跟著文壇大師艾可一起抽絲剝繭,逐步揭開光明背後的黑暗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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