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6月10日 星期二

錢鍾書是怎樣做讀書筆記的文 (楊絳)/莫芝宜佳(Monika Motsch)教授/外文筆記首輯出版

“錢鍾書手稿集” 因我無力辨識 所以未買 一些注是我加的



錢鍾書是怎樣做讀書筆記的文/楊絳
新華網(2004年3月10日)稿件來源:北京日報

許多人說,錢鍾書記憶力特強,過目不忘。他本人卻並不以為自己有那麼“神”。他只是好讀書,肯下功夫,不僅讀,還做筆記,不僅讀一遍兩遍,還會讀三遍四遍,筆記上不斷地添補。所以他讀的書雖然很多,也不易遺忘。
他做筆記的習慣是在牛津大學圖書館(牛津大學 - 他譯為飽蠹樓)讀書時養成的。因為飽蠹樓的圖書向例不外借。到那裡去讀書,只准攜帶筆記本和鉛筆,書上不准留下任何痕跡,只能邊讀邊記。鐘書的“飽蠹樓書記”第一冊上寫著如下幾句:“廿五年(一九三六年)二月起,與絳約間日赴大學圖書館讀書,各攜筆札,露鈔雪纂,聊補三篋之無,鐵畫銀鉤,虛說千毫之禿,是為引。“第二冊有題辭如下:“心如椰子納群書,金匱青箱總不如,提要勾玄留指爪,忘筌他日並無魚。(默存題,季康以狼雞雜毫筆書於燈下) “這都是用毛筆寫的,顯然不是在飽蠹樓邊讀邊記,而是經過反芻,然後寫成的筆記。

做筆記很費時間。鐘書做一遍筆記的時間,約莫是讀這本書的一倍。他說,一本書,第二遍再讀,總會發現讀第一遍時會有很多疏忽。最精彩的句子,要讀幾遍之後才發現。

鍾書讀書做筆記成了習慣。但養成這習慣,也因為我們多年來沒個安頓的居處,沒地方藏書。他愛買書,新書的來源也很多,不過多數的書是從各圖書館借的。他讀完並做完筆記,就把借來的書還掉,自己的書往往隨手送人了。鐘書深諳“書非借不能讀也”的道理,有書就趕緊讀,讀完總做筆記。無數的書在我家流進流出,存留的只是筆記,所以我家沒有大量藏書。

鍾書的筆記從國外到國內,從上海到北京,從一個宿舍到另一個宿舍,從鐵箱,木箱,紙箱,以至麻袋,枕套裡出出進進,幾經折磨,有部分筆記本已字跡模糊,紙張破損。鐘書每天總愛翻閱一兩冊中文或外文筆記,常把精彩的片段讀給我聽。我曾想為他補裰破舊筆記,他卻阻止了我。他說:“有些都沒用了。“哪些沒用了呢?對誰都沒用了嗎?我當時沒問,以後也沒想到問。
鐘書去世後,我找出大量筆記,經反复整理,分出三類。

第一類是外文筆記(外文包括英,法,德,意,西班牙,拉丁文)*。除了極小部分是鐘書用兩個指頭在打字機上打的,其餘全是手抄。筆記上還記有書目和重要的版本以及原文的頁數。他讀書也不忽略學術刊物。凡是著名作家有關文學,哲學,政治的重要論文,他讀後都做筆記,並記下刊物出版的年,月,日。鐘書自從擺脫了讀學位的羈束,就肆意讀書。英國文學,在他已有些基礎。他又循序攻讀法國文學,從十五世紀到十九世紀而二十世紀;也同樣攻讀德國文學,意大利文學的歷代重要作品,一部一部細讀,並勤勤謹謹地做筆記。這樣,他又為自己打下了法,德,意大利的文學基礎。以後,他就隨遇而讀。他的筆記,常前後互相引證參考,所以這些筆記本很難編排。而且我又不懂德文,意大利文和拉丁文。恰逢翻譯“圍城”的德國漢學家莫宜佳博士(Professor Dr. Monika Motsch)**來北京。我就請她幫我編排。她看到目錄和片斷內容,“饞”得下一年暑假借機會又到北京來,幫我編排了全部外文筆記。筆記本共一百七十八冊,還有打字稿若干頁,全部外文筆記共三萬四千多頁。

鍾書在國內外大學攻讀外國文學,在大學教書也教外國文學,“院系調整”後,他也是屬於文學研究所外國文學組的。但他多年被派去做別的工作,以後又借調中國古典文學組,始終未能回外文組工作。他原先打算用英文寫一部論外國文學的著作,也始終未能如願。那些外文筆記,對他來說,該是“沒用了。”但是對於學習外國文學的人,對於研究錢鍾書著作的人,能是沒用嗎?

第二是中文筆記。他開始把中文的讀書筆記和日記混在一起。一九五二年知識分子第一次受“思想改造”時,他風聞學生可檢查“老先生”的日記。日記屬私人私事,不宜和學術性的筆記混在一起。他用小剪子把日記部分剪掉毀了。這部分筆記支離破碎,而且都散亂了,整理很費功夫。他這些筆記,都附帶自己的議論,亦常常前後參考,互相引證。以後的筆記他都親自記下書目,也偶有少許批語。中文筆記和外文筆記的數量,大致不相上下。

第三類是“日札”---鐘書的讀書心得。日札想是“思想改造”運動之後開始的。最初的本子上還有塗抹和剪殘處。以後他就為日札題上各種名稱,如“容安館日札”,“容安室日札”,“容安齋日札”;署名也多種多樣,如“容安館主”,“容安齋居士”,“槐聚居士“等等;還鄭重其事,蓋上各式圖章。我先還分門別類,後來才明白,這些”館“,”齋“,”室“等,只是一九五三年”院系調整“後,我家居住的中關園小平房(引用陶淵明”歸去來辭“”審容膝之易安“)。以後屢次遷居,在鐘書都是”容膝易安“的住所,所以日札的名稱一直沒改。

日札共二十三冊,二千多頁,分八百零二則。每一則只有數目,沒有篇目。日札基本上是用中文寫的,雜有大量外文,有時連著幾則都是外文。不論古今中外,從博雅精深的歷代經典名著,到通俗的小說院本,以至村謠俚語,他都互相參考引證,融會貫通,而心有所得,但這點“心得”還待寫成文章,才能成為他的著作。“管錐編”裡,在在都是日札裡的心得,經發揮充實而寫成的文章。例如:“管錐編。楚辭洪興祖補注”十八則,共九十五頁,而日札裡讀“楚辭”的筆記一則,只疏疏朗朗記了十六頁;“管錐編。周易正義”二十七則,共一百零九頁,而日札裡讀“周易”的筆記,只有一則,不足十二頁;“管錐編。毛詩正義”六十則,共一百九十四頁,而日札裡讀“毛詩”的筆記二則,不足十七頁。

鐘書在“管錐​​編”的序文中說:“... ...遂料簡其較易理董者,錐指管窺,先成一輯”,“初計此輯尚有”全唐文“等書五種,而多病意懶,不能急就。“讀”全唐文“等書的心得,日札裡都有。他曾對我說:”我至少還想寫一篇“韓愈”,一篇“杜甫”。“這兩篇,想是”不易理董者“,再加”多病意懶“,都沒有寫出來。日札裡的心得,沒有寫成文章的還不少呢。

這大量的中,外文筆記和讀書心得,鐘書都“沒用了。”但是他一生孜孜石乞石乞積聚的知識,對於研究他學問和研究中外文化的人,總該是一份有用的遺產。我應當盡我所能,為有志讀書求知者,把鐘書留下的筆記和日札妥為保存。

感謝商務印書館願將錢鍾書的全部手稿掃描印行,保留著手稿原貌,公之於眾。我相信公之於眾是最妥善的保存。但願我這辦法,“死者如生,生者無愧”。
楊絳敬序二○○一年五月四日
(此文為“錢鍾書手稿集”序,主標題為編者所加。“錢鍾書手稿集”,北京: 商務印書館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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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錐篇》與杜甫新解》(Monika Motsch)錢鍾書

《《管錐篇》與杜甫新解》(Monika Motsch)錢鍾書

近日有Monika Motsch 論文的翻譯(《錢鍾書先生百年誕辰紀念文集》紀念錢鍾書百年冥誕)....

莫芝宜佳 (錢鍾書取名) "道人出山去"《錢鍾書先生百年誕辰紀念文集》頁296-317

她將'意大利文"忽略 p.3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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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稱這種現象為「執評論的二柄」,並用周作人的《愚人/智人的心算》來談可以作出「對立的評價」。

我借用(德國)漢學家Monika Motsch的術語,她的學問、慧眼都不同凡響,錢鍾書先生認為她破解他的《管錐篇》的大義。該書解釋錢鍾書先生根據《周易上經》和《周易下經》之中,對同一卦分別有正面和反面的解釋,因而創造術語「兩柄」(two handles),《《管錐篇》與杜甫新解》稱之為「對立的評價」。

《《管錐篇》與杜甫新解》指出這在《韓非子》的「一方面獎勵,一方面懲罰」的恩威並濟方式,以及羅馬斯葛派道德上的「愛恨交加」的支配(《《管錐篇》與杜甫新解》,頁30)。


昨天偶然發現網路上充斥沒校過的錢鍾書“寫在人生邊上”(1941)。讀了幾篇,作了些筆記,引言溯源的工作。很佩服其摘要之功夫。

譬如說『一個偏見』中:“寂靜並非是聲響全無。聲響全無是死,不是靜;所以但丁說,在地獄裡,連太陽都是靜悄悄的(鴿金正日溶膠栓塞)。寂靜可以說是聽覺方面的透明狀態,正好像空明可以說是視覺方面的寂穆。“---hc我找出它在地獄60。黃國彬翻譯為:“太陽不做聲的地方”... ...這句其他文人也有些引用。英文翻譯為太陽持有其之舌地獄? 。(第63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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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種語言211冊 錢鍾書外文筆記首輯出版

潘維庭 2014年06月09日 17: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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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種語言211冊 錢鍾書外文筆記首輯出版
錢鍾書(左)與楊絳夫婦。(取自網路)
以小說《圍城》、國學評論《管錐編》聞名的已故中國知名學者錢鍾書,1998年逝世後,留下了上百本讀書筆記,在他的遺孀、也是知名翻譯家楊絳女士的整理下,20多冊的中文筆記已經在2011年出版影印手稿;剩下的35000頁、211冊筆記本的《外文筆記》,也在日前出版第一輯,掀開這座知識冰山的第一角,預計要花三年時間,以48冊出齊。

這些外文筆記由德國漢學家、《圍城》的德文版譯者莫芝宜佳(Monika Motsch)整理。楊絳曾說,這些筆記是錢鍾書「一生孜孜矻矻積累的知識,是一份有用的遺產」,因此希望出版它們,以求「死者如生,生者無愧」。

1984年,德國漢學家莫芝宜佳(左)與錢鍾書會面。(取自網路)

錢鍾書通曉英、法、德、義、西語與拉丁文,筆記大半均為手抄。1999年,楊絳寫信給莫芝宜佳,希望她幫忙整理《外文筆記》,這也是莫芝宜佳首度接觸這些手稿,筆記經由楊絳先行整理,貼上眾多細小的頁碼,「那是成千上萬頁有關整個西方文學的摘要,筆記用七種文字寫成…一瞬間,嘆為觀止的西方文學全貌展現在我眼前,充滿尚未解開的秘密。」

面對大師的手稿,出版社也極為慎重。2001年起,中國的商務印書館為《錢鍾書手稿集》成立專案,要全數筆記出版,並聘專人仔細掃瞄手稿,光掃瞄就用了兩年,工程浩大。目前已經出版了中文的《容安館札記》與《中文筆記》。




日前出版的《外文筆記》第一輯三冊,是錢、楊夫婦於1935至1938年在歐洲求學期間寫的筆記,主要為英文寫的文學、哲學、藝術史和心理學著作,橫跨艾略特、亞爾亭頓(Richard Aldington)、白璧德(Irving Babbitt)、珍奧斯丁、狄更斯等名家,還有福樓拜、雨果等人的法文作品,以及義文的《神曲》、英譯本的希臘女詩人莎孚(Sappho)的詩歌,錢鍾書還在上頭標註了希臘字母。

楊絳說,錢鍾書做筆記的習慣,是20多歲時在牛津大學的博德利圖書館(Bodleian Library)養成,錢鍾書戲稱這座英國最早的圖書館為「飽蠹樓」,因為裡頭的書不外借,只能帶筆記本和鉛筆,書上不准留下任何痕跡,只好邊讀邊記。

1936年,錢鍾書與楊絳在英國合影。(取自網路)

無論是海外歸國後,或是後來被下放至五七幹校、從北京清華調到中國社科院文學所去把毛澤東著譯為英文,遭逢政治動盪的錢鍾書都不改作筆記的習慣,楊絳回憶:「鍾書每天總愛翻閱一兩冊中文或外文筆記,常把精彩的片段讀給我聽。」外人讚譽他過目不忘,飽讀中西經典,但他鉅細靡遺地勤作筆記,並記下心得,隨時註記摘引,可能才是外人少知的「錢氏讀書法」最大祕訣。

錢鍾書的外文筆記。(取自南都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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