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羅洲土著文化藝術
大河盡頭,魂兮歸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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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薦書:李永平長篇小說《大河盡頭》(麥田出版) 你不可忘記。永,將來有一天,不管是以英文書寫,還是使用那圖騰一般神祕、古老、符咒般繁複的中國方塊字,你必須把這樁事件寫出來──完整、忠實地,任何細節(無論有多悲慘血腥)都不得遺漏地寫出來……──李永平
河上游,不禁讓人想起李永平另一次規模較小的「新店溪之旅」。同樣是溯流而上,場景換到海之東,綠色雨林置換為灰色都市叢林,角色由「童年永」換為「少女鴒」,新店溪源頭那一窟陰冷幽深不見天日的黑水潭,成為朱鴒一縷幽魂的最後歸屬。 在《大河盡頭》上、下兩冊加總長達一千餘頁的巨著中,作者倒是在才剛開始熱身的上冊,就藉著安德魯‧威廉‧辛蒲森,具有多重身分的傳奇人物,婆羅洲民俗專家,首先揭開了河上游的謎底,潑了興致勃勃的少年一桶冷水:「生命的源頭,不就是一堆石頭、交媾和死亡。」 交媾和死亡,生命的起點和終點,就像書名「大河盡頭」,其實也是源頭,如同少年永有一回跟姑媽克絲婷說的:「我們兩人就這樣一直漂流在大河上,沒有盡頭, 沒有終點和目的地,不好嗎?」沒有開始也沒有結束,不是現代的線性時間,而像回到創世初啟,環形、封閉的神話時間。在神話時間裡,以陰曆紀年,歷經七夕、 中元普渡,在鬼月完成。原來懷胎十月縮減為一月,且讓不能生育的女人──在日軍慰安營裡被捅破子宮的克絲婷,複述大江健三郎式的論調,將早產一月先天不足 的少年永「重新生回來」。在大江的故鄉四國山村中,死後的靈魂歸返到「在自己的樹下」,那麼在婆羅洲的傳說便是「在大河的盡頭」,回歸的不止死靈,甚至還 有生靈,如大江所言,你可能會在樹下,與未來的自己相遇。在《大河盡頭》裡,時間的向度轉換成空間的距離,平行宇宙,你很有可能與遠在千里之外的親人「生 靈」相遇。在神聖的時間(陰曆7月15)與神聖的空間(聖山峇都帝坂)裡,將於現實中不可能並列的妻子與情婦:永傳統認分的母親與荷蘭女子克絲婷綰合在一 起,各自承載了不同的意義、功能:生育永的母親,是命定的,無可改變的關係;而無血緣關係的姑媽克絲婷,則讓永通過了「第二次出生」的成長儀式,陪同永抵 達大河盡頭,「把你生回來」。少年永與克絲婷,正如成年後的李永平與朱鴒,是一種因緣聚會的聚合。「緣」與「邂逅」,是李永平在書中借用〈桃花源記〉的典 故一再強調的,上路的契機以及成長關卡,端賴東方式的「緣」始得以完成。 在神話學裡,神聖與卑賤僅有一線之隔。《大河盡頭》下冊,洋洋灑灑寫了許多洪水後沖刷至聖山腳下的廢棄物、垃圾、人畜屍體。對於一切廢棄與畸零,無處可 去、有家歸不得的皆概括承受。一開始遠征聖山的一行三十個旅伴,一個接一個,紛紛脫隊,或者消失於沼澤深處,最後僅剩下少年永和姑媽克絲婷,以及懷了白人 神父的種,後來投水自盡的小聖母馬利亞,死靈魂在水一方,也跟著溯源而上。克絲婷中間的名字也是馬利亞,大小馬利亞,雖人鬼殊途,卻有相同點:她們都是被 汙辱者和被損害者。小馬利亞更可以說就是婆羅洲的朱鴒,朱鴒在海東上演愛麗絲漫遊仙境的殘酷變奏,讓作者頻頻招魂,將其安頓在新店溪上游的黑水潭。在《大 河盡頭》中同樣地,作者一方面回顧少年永的「成長儀式」,完成第二次的出生。另一方面,也在以文學之筆進行招魂:克絲婷、小馬利亞、夭折的嬰孩、菲律賓民 答那峨喪子的母親、兒時遇見的普南少女、遠在海東的朱鴒……都在七月半月圓空舟溯河的奇觀中,從東、南、西、北四面八方招回,招回到神話地理上的中心:婆 羅洲中央的峇都帝坂,給予安頓。 藉由這場大河之旅,李永平或許也為「南洋老浪子」招魂,安頓了自己,作者藉著婆羅洲聖戰士之口,說出這麼一段話:「你不可忘記。永,將來有一天,不管是以 英文書寫,還是使用那圖騰一般神祕、古老、符咒般繁複的中國方塊字,你必須把這樁事件寫出來──完整、忠實地,任何細節(無論有多悲慘血腥)都不得遺漏地 寫出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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