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鼐日記》除1935-39旅歐非記的稍詳之外,多過於簡略。所以末卷即使有索引和釋人等,或許沒什麼助益。譬如說"胡適"項 第5卷是鬥爭胡適時期 除記某人提出"小心假設...."外 無什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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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鼐日記》裡的“陳寅恪話題”作者 張求會 表於2011-11-19 22:37
跨度長達半世紀的《夏鼐日記》中片言只語的關於陳寅恪的記載。
夏鼐著《夏鼐日記》十卷 華東師範大學出版社 2011年8月第一版
《夏鼐日記》中可資利用的直接史料確實有限。然而,跨度長達半世紀的《夏鼐日記》中片言只語的關於陳寅恪的記載,保留了難得一見的珍貴文獻,透露出特定年代的若干信息,為陳寅恪研究提供了新鮮的材料、可信的佐證和重要的線索。
感謝上海師大陳麗菲教授和她的六位學生,他們花費兩年半時間,為皇皇九冊(第十卷為索引和附錄)四百萬字的《夏鼐日記》(以下引自該書者,只注卷數、頁碼,不再標舉書名)編制了“交往人物索引”,大大方便了使用者。筆者利用該索引,很偷懶地將夏鼐(1910-1985)與陳寅恪(1890-1969)相關聯的二十二處檢索了一遍,果然發現了頗有價值的話題。以下不厭其煩,搶先做一回文抄公,將各條予以摘錄,必要時略加說明,或許可以激發好事者更深地刨根問底:
1933年11月12日。晚間吳春晗君來,這是下學期的第一次會談,我將上學期所作書評給他看。他說蕭一山的書實在不大高明,商務的大學叢書中列入這書,大部分是面子關係,審查委員顧頡剛、陳寅恪諸先生都不贊成列入。 (卷一,201頁)
按:時陳寅恪任教於清華大學,夏鼐於1931年9月轉學至清華歷史系(據該書所附“生平事蹟年表”,卷十,3頁),故有師生之誼。陳寅恪擔任商務印書館大學叢書審查委員一事,不見於蔣天樞《陳寅恪先生編年事輯》(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年9月版,1997年6月增訂版),卞僧慧《陳寅恪先生年譜長編(初稿)》(中華書局2010年4月版)亦未載。
1934年1月5日。閱書:《通鑑紀事本末》卷十九上,……讀這書時想乘機得些益處,所以加以標點,並於書眉上做撮要,但這樣一來所花費的時間實在太多,不要說整部的《通鑑紀事本末》難看完,便是陳寅恪先生所指定的到第二十六卷“高祖興唐”為止的一部分,也一時難讀完。我預備讀到第二十卷為止,暫告一段落。至於晉南北朝隋史,撰作論文以代考試。 (卷一,213頁)
按:1933年秋季,夏鼐選修了陳寅恪的“晉南北朝隋史”。 (卷十,3頁)
1934年2月6日。明天要開學了,今天到註冊部去看分數,只發表兩樣功課,宋遼金元史是E,晉南北朝隋史是S+。前者得E者頗多,並不稀罕,後者得S+ 僅我一人,更沒有一個得S+ 以上,頗感欣然。這科試卷已發還,有陳寅恪先生的評語:“所論極是,俱見讀書細心,敬佩!敬佩!”像小孩兒驟得大人的讚許,不覺有點飄飄然。 (卷一,218頁)
按:陳寅恪為學生論文所作評語,陸續仍有發現,不妨補入三聯版《陳寅恪集·講義及雜稿》,體例相符,正可擴容。
1936年1月31日。昨天與曾君談起忠王供狀,據云尚藏其家中,近已改存上海銀行保險庫中,陳寅恪先生曾託人接洽由清華出款千元影印,已有成議,後來不知如何作罷。又云:曾文正公日記影印本,刪節不少,尤以關於批評時人之部分。此刪去之部分,聞已毀棄,殊為可惜。 (卷二,8頁)
按:“曾君”非他人,正是曾昭燏,夏鼐留英時的友人。此節所述,有兩點值得注意:一是曾國藩日記刪節,雖有言者涉及,但出自曾昭燏之口,自然更加可信。二是陳寅恪對李秀成供狀尤為關注,或許與其家世有關,此一層尚有未發之覆。吾師汪叔子先生自序《陳寶箴集》有云:“寶箴有家僕姓李,至寶箴孫寅恪幼時猶及見之。據史家簡又文、盛巽昌等先後詳細考證,則指謂此李姓之僕,即忠王李秀成之子,當太平天國覆亡之際,為寶箴解救於俘囚中,攜歸義寧,撫養成立者。又嘗讀太平天國干王洪仁玕供詞,自述被俘之後,席寶田軍中有紅頂營官陳某特給禮遇。拙見亦頗疑此陳姓營官又是否寶箴?真相若何,未敢妄斷。學者欲研究寶箴與太平天國關係,則無妨擷供參考。”(汪叔子、張求會編《陳寶箴集》上,中華書局2003年12月版,“敘言”,6頁)至1963年初,陳寅恪仍有詩《病中南京博物院長曾昭燏君過訪話舊,並言將購海外新印〈李秀成供狀〉,以詩紀之》(詳《陳寅恪集·詩集》,三聯書店2001年5月版,145頁)。可參閱。曾、陳此次相晤,研究者較少涉及,胡文輝箋釋陳詩,於此詩多有闡發(詳胡著《陳寅恪詩箋釋》,廣東人民出版社2008年6月版,下卷, 790-793頁),但是也未提及具體情形。據悉,陳寅恪的三個女兒正在續寫回憶錄(《也同歡樂也同愁:憶父親陳寅恪母親唐篔》之續編),不知對此次會面有無新的披露。
1937年4月1日。傍晚至李先生處,約他明天到大學學院參觀博物館,曾、俞二女士皆在座,坐到夜深12時許始散。他們所談的,幾可作《儒林外史》讀。俞女士很健談,說有一次在德國,數個人一同遊湖,有人套《儒林外史》的句法,說“趙元任雍容大雅”,“徐志摩文采風流”,“陳寅恪呆頭呆腦”,“羅志希怪模怪樣” 。俞大維有一次請客,陳寅恪央求排座位的人,不要將他排在女人旁邊。 (卷二,101頁)
按:“李先生”為李濟,“曾女士”即曾昭燏,“俞女士”未詳。
1939年9月28日。旋赴王維誠君寓所,知陳寅恪先生以戰事關係,已中止來英。 (卷二,260頁)
按:據9月24日日記,“王維誠君自牛津來”(同上),可知“中止來英”即歐戰爆發導致陳寅恪無法來牛津任教。
1943年5月13日。告辭出來後,擬謁陳寅恪先生,未遇。 (卷三,104頁)
按:夏鼐受邀赴四川李莊中研院史語所工作,途經桂林,陳寅恪則任教於廣西大學。
1943年7月16日。下山歸來後,閱陳寅恪先生著《唐代政治史述論稿》(1-116頁)。 (卷三,122頁)
按:夏鼐已在李莊。
1945年1月26日。上午李嘉言君來,系清華同級級友,現在西北大學師範學院中國語文學系任教,閒談別後情況,詢及師友近況。李君言陳寅恪先生最近有信來,意興蕭條,有集句對聯:“今日不知明日事,他生未卜此生休”。下聯爲李義山詩句。 (卷三,283頁)
按:時夏鼐在蘭州公幹。陳寅恪致李嘉言函,未詳。陳氏此聯,胡文輝較早從沈祖棻《涉江詞丙稿》、劉君惠等《清寂堂集》、夏承燾《天風閣學詞日記》等文獻中輯出(詳《陳寅恪詩箋釋》下卷,940-941頁)。上聯出自宋人邵伯溫《邵氏聞見錄》卷十六,下聯出自李商隱《馬嵬》。又據胡文輝比照,陳寅恪對李義山此句再三引用,感觸良深。此聯來路極正,三聯版《陳寅恪集·詩集》兩度(2001年5月第1版,2009年9月第2版)失收,頗覺遺憾。
1947年10月23日。晚間至胡適之先生處送行,談及院士提名單考語,說昨天費了一天工夫,完全加以修改,以求與數理及生物兩組一致,因之有些帶有色調的句子。例如胡先生給他自己的考語:“研究中國思想史與文化史,曾有開創新風氣的貢獻”,初擬將末句改成側重治學方法,後來索性刪掉。又如陳援庵先生考語原為:“專治中國宗教史,蒐集材料最勤,考訂最謹嚴,論斷亦最精確,其餘力所治校勘學、年曆學、迻譯學皆為有用工具。”陳先生自己提出建議,謂不僅為有用之工具而已,乃改為“亦均有特殊貢獻”,最後改為“專治宗教史,兼治校勘學、年曆學、迻譯學。”陳寅恪先生考語原為:“天才最高,功力亦最勤謹,往往能用人人習知之材料,解答前人未能想到之問題,研究六朝隋唐史最精。”最後改為:“研究六朝隋唐史,兼治宗教史與文學史。”傅斯年先生考語原為:“治中國上古史,能利用新材料與新眼光,考訂舊史料,於古代製度、地理及文籍體制,有獨到之見解或新鮮之說明” ,顧頡剛先生考語原為:“以懷疑精神研究古史,對於古代傳統有廓清之功,倡導古地理學之研究,亦甚有貢獻”,後來亦稍加刪改。馮友蘭先生考語原為:“研究中西哲學思想,曾試作融會貫通之探討。”徐炳昶先生考語原為:“治古史,時有大膽的假設,所著《中國古史的傳說時代》頗多創見。”後來均加修改。 (卷四,152頁)
按:夏鼐次日又記:“將胡先生所託的事辦完”,最主要的是與李濟商定、修正人文組院士候選人之考語(同上)。查胡適日記,1947年10月13日:“到南京。下午開中研院院士選舉籌備委員會。原提名五百一十人,初步審查,留了四百零二名。”(曹伯言整理《胡適日記全編》,安徽教育出版社2001年10月版,第7冊,683頁)15日:“中研院評議會開會。”(同上,683頁)16日:“評議會分組審查會。(一)數理組,(二)生物組,(三)人文組。人文組由我召集。……晚上擬'人文組'諸人的'合格之根據',到四點才完!”(同上,683- 684頁)17日:“評議會續開大會。決定候選人名單,並推人整理各組所擬'考語'。連日討論甚熱烈,最後尚有增減。最後名單有:數理組49,生物組46,人文組55,共150人。此單晚七點公佈。”(同上,684頁)22日,缺。 23日僅一句:“上午十一點,在考試院講演。”(同上,685頁)至11月15日,中研院公告雲:“人文組陳寅恪,研究六朝隋唐史,兼治宗教史與文學史。人文組語言文學學科院〈士〉候選人陳寅恪在學術上貢獻要點:唐史及唐代文學。”(劉桂生、歐陽軍喜《〈陳寅恪先生編年事輯〉補》,載王永興編《紀念陳寅恪先生百年誕辰學術論文集》,江西教育出版社1994年8月版,443頁)故此,夏鼐所記,既可知其然,又可知其所以然,其意義已超出了“陳寅恪話題”這一範圍。
1950年6月23日。晨間至嚴仁賡君處訪梁方仲君,梁在嶺南大學任教,現將功課提早結束,趕赴北京。談及嶺南近況,謂陳寅恪先生仍牢騷甚大。又談及中山大學楊成志君受訓時,批評講師《從猿到人》講辭之錯誤,全班響應,結果被罰延長受訓時期。容庚君在嶺南,亦不得意。 (卷四,305-306頁)
按:上一年,夏鼐應浙江大學人類學系之邀,在該系開設三門課程(卷十,17頁)。本年6月22日至7月初,在杭州為諸生補課。
1950年7月2日。上午在家閱《嶺南學報》最近一期,有陳寅恪先生關於元白詩文章數篇。 (卷四,307頁)
1951年1月25日。赴向覺明君家中閒談,向君雲小公子小燕此次參軍,已赴張家口訓練。向君談及陳寅恪先生最近有信致周一良君雲:“《元白詩箋證》分贈諸友,留一紀念,然京洛耆英,河汾都講,皆盡捐故技,別受新知,又不敵以陳腐之作,冒昧寄呈。”又有詩一首,題曰《霜紅龕集望海雲:“一燈續日月不寐照煩惱不生不死間如何為懷抱”感題其後》:“不死不傷最堪傷,猶說扶余海外王,同入興亡煩惱夢,霜紅一枕已滄桑。”《霜紅龕集》為傅青主所著,此詩蓋吊新逝世之傅公也。 (卷四,361頁)
按:上年12月20日,傅斯年在台病逝。陳寅恪此詩,很容易讓人聯想到是“借同為姓傅的傅山之作為題,以作悼念”(胡文輝《陳寅恪詩箋釋》,上卷,406頁)。向達、鄧廣銘、週一良、傅樂煥(傅斯年堂侄)、夏鼐等人皆與傅斯年有舊,陳氏在分贈《元白詩箋證稿》時附錄此詩,用意顯然,故上述諸人皆以為此詩意在“吊新逝世之傅公”。陳寅恪晚年詩作,意旨愈加深邃,此首亦不例外,但強調以明清易代比擬現代政局的同時,似不宜輕視悼念傅斯年這一層寄託,畢竟追挽傅斯年才是此詩的近因。此處所引陳寅恪致周一良函,若非向達借閱的原件,亦似抄件,因為情詞正與陳氏一貫風格相符,三聯版《陳寅恪集·書信集》完全可以節錄。夏鼐所錄詩稿,首句當誤,今本作“不生不死最堪傷”。
1955年12月31日。閱陳寅恪《元白詩箋證稿》。 (卷五,199頁)
1956年1月1日。閱畢陳寅恪之《元白詩箋證稿》。 (卷五,200頁)
1980年1月15日。上午赴院部,參加重建中國史學會的籌備會議,由梅益同志主持。開會前散發當時(1951年)第一屆理事會名單(去世者已佔三分之二以上):
主席:郭沫若副主席(二人):吳玉章,範文瀾
理事(41人):郭沫若、吳玉章、範文瀾、徐特立、鄭振鐸、吳晗、陳垣、華崗、向達、陳寅恪、翦伯讚、呂振羽、侯外廬、湯用彤、裴文中、陳翰笙、陶孟和、周谷城、潘梓年、翁獨健、嵇文甫、鄧初民、葉蠖生、徐炳昶、邵循正、白壽彝、金毓黻、馬衡、葉恭綽、宋雲彬、楊東蓴、羅常培、週予同、楚圖南、尹達、金燦然、杜守素、夏鼐、郭寶鈞、楊樹達、季羨林、吳澤、馬堅。
候補理事(9人):楊紹萱、唐蘭、錢杏邨、王伯祥、蔡尚思、李則綱、趙宗复、楊榮國、孫叔平。 (卷八,375頁)
按:蔣天樞《陳寅恪先生編年事輯》、卞僧慧《陳寅恪先生年譜長編(初稿)》均未收錄此名單。又,“理事”不止四十一人,原刊如此。
1981年7月23日。徐中舒先生由林向同志陪同,前來拜訪,談及川大與哈佛大學合作考古事,及顧頡剛、陳寅恪二先生身後家庭情況。 (卷九,55頁)
1982年3月6日。讀《胡適往來書信選》下冊,乃1945-1948年者,真是“同入興亡煩惱夢,霜紅一葉已滄桑”(陳寅恪詩)。 (卷九,115頁)
1982年7月6日。下午閱《晉陽學刊》新出一期中《陳寅恪傳略》等。 (卷九,149頁)
按:《陳寅恪傳略》,胡守為撰。
1982年7月23日。下午在家,閱蔣天樞《陳寅恪先生編年事輯》(1981年上海出版)。關於文化大革命中受迫害情況,還是初次讀到。作者為陳先生弟子,能向先生家屬詢問資料,故多未曾發表的史料。編年詩文也頗完備。但對於先生的學行,似乎未抓住要點,反不及俞大維所寫的《懷念陳寅恪先生》一文。而不相關的旁人詩,收入過多(1-195頁,約13萬字)。 (卷九,153頁)
按:蔣著《陳寅恪先生編年事輯》,十六年後有了增訂本,夏鼐未及見。新附錄的《陳寅恪先生傳》於陳氏學行要點有所概括,雖不及俞文鞭辟入裡、深入人心,亦屬不易。至於旁人詩收入過多,則見仁見智:其一,蔣著體例頗似年譜長編,錄入相關人士尤其是父兄友朋的詩文,無可非議;其二,蔣著成書之時,義寧陳氏研究尚非顯學,陳寅恪本人的作品尚且亟待輯佚,乃祖、乃父、乃兄之詩文更是搜尋無門,蔣著得益於譜主親朋故舊的幫助,至少提供了無數線索,使後來者按圖索驥,各成尺寸之功,共同完成陳氏家族文獻的整理工作。
1983年4月18日。下午至鮑正鵠同志處,送余英時關於陳寅恪先生的文章,因為院中託他處理此事也。 (卷九,233頁)
按:這一節看似平淡無奇,實則暗含玄機,反映的恰是1949年之後陳寅恪研究史上的第二次風波——兩次風波,均與美國學者余英時有關。
第一次風波,發生在1958年到1962年間,引燃導火索的是余英時在香港《人生》雜誌1958年12月號發表的《陳寅恪先生〈論再生緣〉書後》一文,該文推斷《論〈再生緣〉》“實是寫'興亡遺恨'為主旨,個人感懷身世,猶其次焉者矣!”第二年,香港友聯出版社出版了《論〈再生緣〉》,書前加了一篇序言,說像這樣的書籍,在大陸是不能出版的。余氏此文和陳氏此書,在海外轟動一時,消息傳到內地,引起廣東和北京方面的關注。郭沫若在一年之內排炮般地發表研究《再生緣》的系列文章,“實際上是對余英時以此做文章的回應”(徐慶全《陳寅恪〈論再生緣〉出版風波》,《南方周末》2008年8月28日D23版)。當時,有關方面還曾打算在內地同時出版陳寅恪的《論〈再生緣〉》和郭沫若校訂的《再生緣》,以回應海外議論。由於《再生緣》語涉“征東”,在上世紀六十年代的特殊國際環境下,周恩來、康生出面中止了對《再生緣》的討論,加上陳寅恪不肯遷就出版者的任何修改或補充的要求,陳著出版無望,郭氏校訂本也被擱置起來(同上)。對於此次風波,《夏鼐日記》全然無所涉及。
兩次風波之間,1978年10月16日到11月17日,余英時率領美國漢代研究代表團在中國大陸各地進行學術交流,接待方正是中國社會科學院,由副院長之一的於光遠出面主持。 10月17日下午,代表團到夏鼐擔任所長的考古研究所參觀訪問(卷八,247頁),此似為夏鼐與余英時的首次相見。在這一個月中,代表團受到了高規格的禮遇,作為團長的余英時,“所得到的照顧更是特別周到”。余氏此行雖然並未見到院長胡喬木,但還是在與俞平伯、錢鍾書談話時接收到了“喬木同志”間接表示的“善意”(余英時《陳寅恪研究的反思和展望》,《東方早報·上海書評》2011年1月16日第5版)。
五年後,第二次風波再現。 1983年,余英時在香港《明報月刊》第一、第二期上推出《陳寅恪的學術精神和晚年心境》;一年半後,余英時又一次在《明報月刊》上發表《陳寅恪晚年詩文釋證》、《陳寅恪晚年心境新證》兩篇長文,並在同年7月的台北《中國時報》上刊載《陳寅恪的“欠砍頭”詩文發微》等文。 1984年,余英時《文史互證、顯隱交融——談怎樣通解陳寅恪詩文中的“古典”和“今情”》一文,在10月份的台灣《聯合報》副刊連載五天。近十萬字的文章,再次在海外學術界引起相當反響。同年8月,署名“馮衣北”的辯駁文章《也談陳寅恪先生的晚年心境——與余英時先生商榷》在第224期《明報月刊》刊出。一年後,“馮衣北”又撰作了《陳寅恪晚年心境的再商榷》一文。兩個月後,余英時以《弦箭文章那日休》作答,發表在同年10月號的《明報月刊》上。 (以上據陸鍵東《陳寅恪的最後二十年》,三聯書店1995年12月版,500-501頁)直到1986年7月,“馮衣北”把自己的兩篇《商榷》和余英時的文章合成一“書”在內地出版(《陳寅恪晚年詩文及其他》,花城出版社),第二次風波才告一段落。
據余英時回憶,“早在1983年年尾,我已知道胡喬木在積極佈置向我進攻了。事有湊巧,當年中國社會科學院有一位明清史專家來耶魯大學訪問,一見面便向我索閱《明報月刊》所刊長文。我很詫異,問他怎麼會知道我寫了此文?他說,在他訪美前,社科院院長胡喬木曾有意讓他出面寫反駁我的文章,並說明:只有在他應允以後才能將那兩期的《明報月刊》交給他。他婉拒了這一任務,因此也失去了讀我原文的機會。很顯然的,胡喬木在北京一直未能覓得他所需要的寫手,最後才通過'廣東省委文教戰線負責人'找到了一個'馮衣北'。”(余英時《陳寅恪研究的反思和展望》)
這位明清史專家是誰?余英時不便說,但至少可以從夏鼐的這一則日記管窺當時組織反擊文章的大致情形。 1983年是夏鼐退休後的第一年,“也是當上中國社會科學院副院長後的第一年度”(卷九,311頁)。估計是因為有了副院長的頭銜,院中處理余英時文章的大事,夏鼐才得以知曉。 “按照當時的意識形態管理體制,海外學者對內地學者的作品如有涉及到政治層面上的非議,一般說來,內地都會有文章作答。而這作答的文章,雖然是個人署名,但大致都有官方背景。”(徐慶全《陳寅恪〈論再生緣〉出版風波》)這套體制,身為黨員幹部的夏鼐無疑是熟悉的,而且也是要自覺執行的。於是,同年8月12日,他留下了另一則相關的日記:
下午在家,閱由鮑正鵠同志處借來的香港《七十年代》1983年第3期,該刊總編輯李怡所寫《余英時教授訪問記》。這位餘教授是國民黨陳雪屏的女婿,雖然入了美國籍,仍是國民黨的立場。 (卷九,272頁)
據此可以推斷,夏鼐至少是第二次風波的知情人之一。一句“雖然入了美國籍,仍是國民黨的立場”,或許可以解釋余英時研究陳寅恪的文章何以“一律為政治編輯所否決”,“各處皆然”,“自始至今無不如此”(余英時《陳寅恪研究的反思和展望》)。
1984年10月6日。閱《胡適年譜長編》第5冊,1947年前後,胡適來南京,都住在史語所,我第一次與之有所接觸,他的日記中可能會有提到我的地方。這時期我在南京,一度代理史語所所長。讀《年譜》,頗有陳寅恪的詩所謂“同入興亡煩惱夢,霜紅一枕已滄桑”之感。 (卷九,401頁)
陳寅恪年長夏鼐整整二十歲,作為弟子輩的夏鼐對陳寅恪充滿了尊敬,即便在1949年之後,這種尊崇與敬仰之情依然充溢於字裡行間。兩人年輩不同,研究領域各異,人生軌蹟的時空交叉點也不多,因此,《夏鼐日記》中可資利用的直接史料確實有限。然而,跨度長達半世紀的片言只語的記載,還是保留了難得一見的珍貴文獻,透露出特定年代的若干信息,為陳寅恪研究提供了新鮮的材料、可信的佐證和重要的線索。
2011年10月7日定稿,謹以此紀念陳寅恪先生逝世四十二週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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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念夏鼐誕辰101週年十卷本《夏鼐日記》出版
2011年08月11日09:39 中國新聞網我要參與(7)
歷時五十餘載,中國現代學術發展史之珍貴史料
夏鼐的日記始記於1931年元旦,止於1985年6月17日突發腦溢血當天,歷時五十餘載。為了向學術界提供中國現代學術發展史上這份難得的史料,由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資深研究員、曾長期在夏鼐身邊工作的王世民先生,與夏素琴等四位夏鼐子女一道,在國內外十多位專家學者的協助下,花費整整十年時間整理成書,定名《夏鼐日記》。
《夏鼐日記》詳細記錄了這位學術大師早年刻苦鑽研、勤奮成長的經歷。就讀清華大學時期,他師從陳寅恪、錢穆、雷海宗、蔣廷黻等名師,與吳晗、錢鍾書等被譽為清華園的幾大才子,先治中國近代外交史,後轉中國近代經濟史,在史學領域已經嶄露頭角。留學英國期間,他得到埃及考古學泰斗皮得里等名師的器重,奮力學習古老的埃及象形文字,提出獨到的見解;系統進行古埃及串珠的斷代研究,作出在該課題的研究中至今無人超越的突出貢獻,成為中國第一位卓有貢獻的埃及考古學家。日記對當年的學習情況,乃至每天閱讀的書刊(讀什麼書,多少頁,幾天讀完、共計多少頁),考試和作業的題目,論文的寫作過程,都記載得相當詳細。他閱讀的範圍十分廣泛,數量多,古今中外,方方面面,從人文社會科學到自然科學,學識淵博絕非偶然。他本人的學術研究,具有學識淵博、視野廣闊、治學謹嚴的特點,對於中國史前考古學、中國歷史考古學,以及中國科技史和中西交通史的考古學研究,都曾作過深入的研究,作出許多開拓性的卓越貢獻。日記對於歷年來撰寫一系列的名篇的過程,都有所記載。這些,對於後輩學者和青年讀者,無疑會有莫大的教益與啟迪作用。
曾為新中國考古工作最高指導者,為考古學健康發展引航掌舵
《日記》真實記錄了這位新中國考古工作的最高指導者,為新中國考古學的健康發展引航掌舵、辛勤耕耘的歷程。留學回國之初,他在抗日戰爭後期的苦難歲月,前往甘肅地區考察將近兩年,經歷自然和人為的種種艱辛,取得中國史前考古學和歷史考古學上令人刮目相看的卓越成就,從而確立了在中國考古學界的地位。解放前夕,他曾一度代理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的所務。新中國成立後,歷任中國科學院學部委員,考古研究所的副所長、所長、名譽所長,中國社會科學院副院長,中國考古學會理事長等職。領導國家考古研究中心機構三十餘年,主持制定考古研究的長遠規劃,親臨現場主持和指導重要發掘。
北京明定陵、馬王堆漢墓、西周燕國墓、漢代南越王墓等地考古發掘實錄
夏鼐曾以嫻熟的發掘技巧,在數九嚴寒的中原大地,第一次成功地剔剝古代木車痕跡;忍著病痛潛入陰暗的北京定陵地宮多日,親手清理萬曆帝后棺內的糟朽文物;具體指導長沙馬王堆漢墓、北京琉璃河西周燕國墓地、廣州漢代南越王墓等一系列發掘。直到去世前幾天,仍然不顧年邁,遠道前往驕陽似火的洛陽附近,視察偃師商城遺址發掘工地。夏鼐十分重視與相關科研領域之間的協作,積極引進現代自然科學方法,放眼世界文明發展領域;並且為保護祖國寶貴的民族文化遺產,與各種破壞文物的錯誤言行進行堅決的鬥爭。他還詳細地審閱上世紀50-70年代幾乎全部重要考古報告和專著的書稿,以及考古學刊物的清樣,注意從學術上進一步嚴格把關。凡此在日記中都有記載,為後輩學者樹立了堅持優良學風的典範。這是中國考古學發展史上一份難得的實錄,學術價值自不待言。
生前交遊廣泛,《日記》實名記錄近3000人
夏鼐生前的廣泛交往,及於國內外社會科學和自然科學各個方面的專家學者,近距離接觸過許多老一輩的學術大師。日記中不時記錄這方面的情況,其中有早年聆聽魯迅、章太炎、斯坦因、伯希和、羅素講演的情景,歷史文獻學方面受到陳寅恪的稱讚,考古學方面得到傅斯年、李濟、梁思永,及皮特里、惠勒、柴爾德等的指導,與高本漢討論青銅器真偽古代漢語語音,與李約瑟數十年的密切交往,以及與郭沫若交談文字起源問題,與胡適促膝夜話,等等。夏鼐審閱各方面學者的文稿,閱讀國內外新出版的書刊,日記往往留有所作評論,例如某一篇文章“寫得較好”,某一篇文章或某一本書“錯誤很多”,是怎樣的錯誤。這都很有價值。
治學嚴謹的考古專家、鮮活生動的文學筆觸
夏鼐畢生經歷國內外許多重要的學術會議,日記對各個會議的參會人員、活動日程、討論情況、參觀項目,多有較詳細的記載,例如1947年中央研究院評議會確定首屆院士候選人的會議,1955年中國科學院成立學部委員會的會議,1956年第九屆歐洲青年漢學家會議,1964年北京科學討論會,1978年歐洲研究中國協會第二十六次會議,1980年第十五屆國際歷史科學大會,歷屆國際中國科技史研討會,中國史學會成立和重建的會議,中國考古學會成立和歷次年會,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召開的一系列學術研討會,以及在美國舉行兩岸學者共同參加的中國青銅器、商文化國際討論會,等等。因而他的日記對於整個中國現代學術史的研究,也有重要的史料價值。
夏鼐的足跡遍及國內大部分省區,出訪過十多個國家。日記既記載許多鮮為人知的文壇掌故,又記載了各地的名勝古蹟、風土人情。他常如實地記錄國內外學術考察中所見古代遺址、墓葬和出土文物的具體情況,詳細抄錄其中的牌匾和碑刻文字。日記對不同時期國內外的社會新聞(例如:親歷“九一八”後清華同學愛國活動,“一二八”後憑弔淞滬戰場,英皇喬治五世喪葬與愛德華八世退位,日寇侵入溫州時的搶掠,嘉陵江上遭遇匪劫等),乃至市場物價,都有所記載。甚至參加周恩來總理接待美國尼克松總統等國宴,還將宴會上的萊單抄錄下來。 《日記》記錄的這類人和事,不僅內容十分豐富,文筆也很生動,並且不時錄入本人和友好的一些詩作。這也有可貴的閱讀價值。
為使讀者更加全面地了解夏鼐先生的一生,整理者還在《夏鼐日記》的捲前,冠以他生前審閱過的《夏鼐先生傳略》一文,加載根據他自訂年譜未完稿摘錄的“家世與少年時代(1910-1930)”,這就實際成為一部既詳細又完整的夏鼐生平實錄。書末附錄的“生平事蹟年表”和“交往人物索引”,都力求翔實。後者收錄國內外各界人士近3000人,分別註明其在日記提及時的任職情況,以利檢索。
書中還選載了夏鼐先生的多幅珍貴照片、部分日記手蹟等,以增強真情實感。
夏鼐(1910年2月7日-1985年6月19日)原名國棟,字作銘,浙江溫州市區人。中國著名考古學家、歷史學家、社會學家、社會活動家。夏鼐被稱為「新中國考古學奠基人」[1]。
夏鼐出生於浙江省溫州市。少年時在溫州上學,1927年,赴上海讀高中。1930年,考入北平燕京大學。1931年,轉學入讀清華大學歷史系。1934年7月,夏鼐畢業於清華大學歷史系,獲得文學士學位。 1934年10月上旬,夏鼐考取清華大學留美公費生考古學部門的資格。1935年春季,夏鼐在河南省安陽參加殷墟的考古發掘工作。1935年夏季,經更改批准,夏鼐赴英國倫敦大學學院(University College London)攻讀埃及考古學。1935年至1939年,夏鼐就讀於倫敦大學學院。 1939年秋季,第二次世界大戰歐洲戰爭爆發,夏鼐決定回國。夏鼐由英國出發途經埃及,在埃及開羅滯留,期間在開羅博物館從事考古及文物研究工作一年多,才由埃及返回中國,於1941年初抵達貴州昆明。夏鼐的倫敦大學埃及考古學博士學位是二戰結束後於1946年由倫敦大學學院授予。 1941年至1942年,夏鼐在中央博物院籌備處擔任專門委員之職。1943年至1949年,夏鼐在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任擔任副研究員、研究員。 1949年秋季至1950年9月,夏鼐在位於杭州的浙江大學擔任教授。中華人民共和國建國後,夏鼐歷任中國科學院考古研究所(即後來的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副所長、所長、名譽所長。夏鼐也是中國科學院哲學社會科學部委員,國務院學位委員會委員,國家文物委員會主任委員。 1979年,夏鼐被推選為中國考古學會的理事長。1982年,夏鼐出任中國社會科學院副院長,併兼任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的名譽所長。1985年,夏鼐被任命為《中國大百科全書》總編輯委員會的委員和《中國大百科全書·考古》卷的編委會主任。自1959年起,夏鼐還是第二至六屆全國人民代表大會的代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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