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8月7日 星期日

邱祖胤 《心愛的無緣人》


 邱祖胤
這輩子大概可以再寫十本書,
若以一本寫三年的速度,
我得再拚卅年,
要拚到八十歲,
得有足夠的本錢才行。
都寫些什麼?
應該都離不開我的故鄉,
以及許多跟礦坑有關的故事。
誰教我父親是礦主之子,
母親是礦工的女兒。
不過,這要寫不寫的過程有些曲折。
一開始是這樣。
 
國小三年級從父親的日記裡得知,
祖父是喝農藥自殺往生的,
但祖父在等死的過程
忽聽到一嬰兒狂哭卻無人理,
不勝其擾,
於是跑過去抱來哄騙,並交給家中大人處理,
說,囡仔不能這樣放著不管啊!
然後家人才發現他在吐血…
 
那個有靈性的孩子,就是我,
雖最終仍未能救回老人家一命,
否則我就是神童、靈童了…。
 
每當我跟友人談起這段故事,
大家都會一再的,蛤~蛤~蛤~,
因為情節實在太過八點檔,
然後說,你應該把這故事寫下來的。
 
我卻一點都沒放在心上。
Why?因為家人避談,
而且事發當時,我還小(兩個月大),
不是無感,而是無從感起。
我之所以把這故事拿出來說嘴,
實出於某種炫耀的心態。
 
直到有了小孩,
才覺得似乎應該做點什麼,
讓後人知道前人的奮鬥史,
以及關於家族的種種傳奇。
 
畢竟那曾是台灣礦業的一頁輝煌,
而我的家族恭逢其盛,及其衰。
 
所幸父親極為健談,
短短數年之內,
便累積許多口述內容,
假以時日爬梳,
必有可觀處。
 
有一天自覺時機成熟,
我請求父親帶我回家鄉,
踏查家族所曾經營的礦坑,
他不但沒拒絕,
而且還帶我去拜訪了幾位老礦工,
乃至與祖父合夥人的後代閒話家常。
 
然而那次我卻感覺到他的不開心。
 
回到事件現場,
他反而失去平日的侃侃而談與意氣風發,
他畢竟從15歲起代祖父管礦場,
2000礦工要聽他號令,
何等威風?
 
此刻,他卻像個心事重重的老人,
又像個做錯事的小孩,
許多人愛提當年勇,
父親見了故人卻反倒矜持尷尬,
原因出在家族事業當年的栽的跟頭實在太大了!
 
一種極為複雜的感覺,
他嘴上不說,我卻感受得到。
 
我這才驚覺,自己是在做糊塗事,
 
一道歷經40年的傷口,
它還是道傷口,
誰知它癒合到何種程度?
或者從來都未曾癒合?
 
時間真能撫平一切?
那是政客的說詞,
 
放下吧,往前看吧,
但再怎麼老道的修行人都不見得放得下,
你有什麼資格叫長輩放下?
 
總之,我覺得這項家族史田調工作,
自己做可以,帶著父親做,真的太殘忍,
寫下來?那更是在老人家的傷口上灑鹽,
 
那日返家之後,我很篤定的告訴自己,
換做是別人來寫我的故事,
我也會覺得很不堪。
至少在父親母親有生之年,
這樣的家族故事,
我是不可能寫的。
於是,計畫停止。
我不是什麼孝子,
但基本人情世故,
還是懂得。
 
卻沒想到,
這些記憶、素材,
在我的腦袋裡長成不一樣的故事…
每當我寫著淑芬在山城裡奔走,
我都能聞到故鄉泥土的味道,
那不是我長大後有意識去踏察的記憶,
而是童年回鄉掃墓時的鮮明印象。
也或者當年祖父神來一抱,
果真在我身上留下些什麼。
這些東西,其實永遠都寫不完,
既是小說,又何必非得紀實,
 
對一個寫作者而言,
故事自己來找你,是一件幸福的事,
故事裡的素材源源不絕,
那是上天賞給你的禮物,
 
那就寫吧,
寫到不能寫的那天為止。
【心愛的無緣人】

心愛的無緣人




 男人說,看到白蜘蛛,就要趕快跑,沒命的跑!

  女人昏迷醒來,卻見白蜘蛛在坑裡飄盪,時而橫向飄離,時而急停緩升,復而旋轉擺盪,漫無目的,卻有一種優雅自若的姿態,好美……

  *

  人的想像力是無窮盡的,不因生活匱乏與富足而有別。對那些出賣勞力、賺得溫飽的作穡人而言,白蜘蛛既是幸運的符碼,也是災難的象徵,那是生者大難不死的恐怖記憶,也是活人繪聲繪影的小道八卦……

  *

  產婆淑芬靠著自己的力量,成功阻擋村裡上百位青少年前往城裡鬧事,卻獨獨漏了自家的兩個男孩,被官府以叛亂之名逮捕。她再次賭上色相及性命,隻身前往救援,這回蠻力及膽識卻完全幫不上忙……

  *

  卅年前,一場礦坑意外造成死傷無數,鄭家男主人身陷其中,女主人下坑救夫,雙雙失蹤。兩人偉大的愛情傳頌全村。卻沒人知道,坑裡進行的,卻是一場一女侍奉四男、最終四男全部命絕的爭鬥。

  *

  失魂落魄、陰魂不散、元神、家神、地母……許多耳熟能詳的民間傳說,在這裡,成為人與人、人與土地再自然不過的連結與流轉,也是人得以脫離肉身限制(甚至是生死)的素樸經驗與想像累積,其中展現的,莫不是極為可貴的、旺盛的生命力。

  *

  產婆淑芬誓言不讓任何經她雙手接生的女嬰被送走,但她憑藉的,只有她的手藝、她的身體,以及她不認輸的強大意志。不識字的她,面對生產危難,能以草入藥,可以起乩與胎神溝通,且習得咒語祈求天神相助……是誰給予淑芬不畏懼的勇氣、是誰冥冥中帶領她逃脫困頓與險境,又是誰賦予她這許多艱難的人世承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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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介紹

作者簡介

邱祖胤


  文字農夫,三個孩子的爹。1969年生,輔大中文系畢業,曾獲聯合文學小說新人獎,長篇小說《少女媽祖婆》入圍台灣文學金典獎。目前任職於媒體。
 目錄
第一章 別人的女兒
風聲/搶人/愛哭
第二章 惹禍的孩子
風聲/女嬰/相戰/五叔
第三章 難忘的戀人
風聲/苦雨/破媌/銀角仔
第四章 交織的命運
風聲/相怨/白蜘蛛/二嬸與三嬸
第五章 無聲的所在
風聲/抵命/阿嬤/鳥鼠病院/離魂
第六章 執著的愛人
風聲/戀人/情敵/冤家
第七章 生離死別
風聲/甘心/戚心/傾斜之地/外省人/二叔與三叔
第八章 無緣人
風聲/劫數/重圓/重逢
第九章 心愛的無緣人
風聲/磼親/地底/絕情/女兒
第十章 心所愛的人
戲夢/風聲
後記 有緣人,無緣人
後記

有緣人,無緣人


  1.

  母親說,她出生時,並沒有產婆在場,外婆生下她之後,自己用剪刀剪斷了臍帶,便將她放置在泥土地上。那時母親身上沒有任何包被,就這樣赤條條的在泥濘冰冷的泥地上掙扎、哭泣,那是冬日時分,離過年還有一個月,天氣異常寒冷。

  外婆對外公說:「你看這孩子會活嗎?」

  這是他們的第七個孩子,原本不打算生的,但生都生了,這話說了也是多餘的,孩子終究還是活了下來。

  那光景,現在聽來不可思議。但這就是生命,這就是生活,這就是父母,這就是子女,這就是愛情,這就是慾望,這就是再苦也要活下去的力量。

  2.

  父親曾跟我說,位在故鄉蝙蝠山上有一處療養院,專收麻瘋病人。為何被稱為鳥鼠病院?鳥鼠者,老鼠也,因鼠疫流行期間,曾有大量患者被迫進駐隔離,與漢生病人雜處,鄉人聞之色變,無人敢近。

  不過,二戰以後,人去樓空,後來礦業飛騰,病院竟被改為茶室,鶯燕紛飛,門庭若市。但沒過多久,產業蕭條,病院傾頹,不復存在,今人知之者,寥寥可數。

  人總是健忘,此前視為洪水猛獸、人間地獄,換個門面便成為溫柔鄉,何其荒謬。然而對比今日樂生療養院的處境,一家小小的病院,何足道哉?台灣還有多少這樣的鳥鼠病院?恐怕早已被拆光,早都被人遺忘。

  3.

  父親曾提到白螞蟻。

  老一輩的礦工提到白螞蟻,沒有不發抖的,那是礦坑爆炸之前,地底的瓦斯冒出瞬間,如同白色的螞蟻竄出,聲勢驚人,經生還的礦工加油添醋,這嚇人的物理現象,變成一群會吃人的白螞蟻。

  在小說裡,我將白螞蟻改名為白蜘蛛,取其飄忽神祕的意象,並假借為慾望及恐懼的象徵。

  人的想像力是無窮盡的,不因生活匱乏與富足而有別。對那些出賣勞力、賺得溫飽的作穡人而言,白螞蟻也好,白蜘蛛也好,既是幸運的符碼,也是災難的象徵,那是生者大難不死的恐怖記憶,也是活人繪聲繪影的小道八卦。證諸科學,不過就是物理現象,但有時怪力亂神之說,反倒讓人心存敬意,謹言慎行。

  4.

  我的母親堅強無比,記憶中未曾見她掉淚,唯一見過的一次是在我就讀小學四年級的那年。彼時父親任職一家化工廠並擔任幹部,一次他開除一位素行不良的員工,那人竟挾怨報復,白天時分持刀潛入工廠,從父親背後砍了一刀,父親回頭與之搏鬥,對方不敵竄逃,父親尾隨猛追,終因失血過多休克,送醫急救,一度昏迷不醒,所幸吉人天相,救回一命。

  當時母親在工廠上班,聞訊後一路狂奔回家,跑到連鞋子都不見了,就像個瘋婆子一樣,返家後,她眼角淚痕未乾,卻強忍悲傷,將我和姊姊託付給鄰居,之後才轉往醫院照顧父親,後來的幾天,姊弟倆寄人籬下,並度過此生最難忘的母親節。

  雖然那年,我帶回家的母親節賀卡作業遲遲未能送出,不過從此我卻知道,健康、健在的父母、子女,永遠是彼此最棒的禮物。

  5.

  「囝」與「囡」,教育部國語字典說兩者通用。但在閩南語中,「囝」讀 kiánn,是兒子;「囡」讀gin,是孩子。女兒是「查某囝」;女孩是「查某囡仔」。本書有別。

  6.

  故事是難以編造的,所有故事都必有所本。我的故事,大部分都是我的記憶的變形,即使變到後來面目全非了,對我而言卻都是真實可辨之事。

  7.

  謹以此故事,祝福普天下相愛的有緣人、無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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