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8月16日 星期五

戴晴《在如來佛掌中——張東蓀和他的時代》



  
   1920年,長沙藝芳女子中學曾舉辦過一次文化盛事,那就是杜威、羅素等國際知名學者和章太炎、蔡元培、張東蓀等國內一流學術大鱷來長沙講學。那時記者 的報道用了“萬人空巷,聽者如潮”這樣的詞語。後人不禁好奇,市民空巷去聽什麼,大家能聽懂嗎?羅素的哲學思想那麼深奧,有合適的翻譯人選把它從英語轉換 為通俗易懂的中文嗎?否則,這些學術交流豈不是自娛自樂!
  湖南學界的組織者想到的翻譯人就是曾約農。第一場報告開始,羅素隆重出場,西 裝革履,紳士派頭,叼著根很大的煙斗,含混不清的英文單詞在他的喉嚨裏滾動。英國人天生的傲慢態度真有點令人望而生畏。接著,曾翻譯出來了,不到三十歲的 樣子,個子不高,雖然樸素無華,藹然謙遜,但一件灰布長衫土裏土氣,尤其是蓬著頭,鬍子也沒剃。觀眾開始竊竊私語:“這樣的鄉巴佬,如何能當羅素的翻 譯?”
  不料,接下來約農先生的同步翻譯沉著淡然,理明詞達,使滿座的專業和非專業人士都不得不驚服!羅素在長沙做了四場學術報告,他的學術觀點和思想得到了很好的傳播,引起了強烈反響。臨走時,他感慨地說,他很驚奇地發現,原來落後的中國竟然有一批世界上最有教養的文明人。



戴晴:為什麼要寫《在如來佛掌中——張東蓀和他的時代》這本書

作者:戴晴 文章來源:RFA 點擊數:856更新時間:2009-9-15  .


做過一件事之後,應邀回想做這事的發端,不一定很明智,因為你握筆(如今是敲鍵)的時候,書和書評都出來了,讀者或聽眾的預期(包括批評)已為作者所知。於是,寫出來的,不小心就會被牽著走——這就失了真。但出版社覺得不見源頭小溪,下游再洶湧也不完滿。怎麼辦——那就來點屬於花絮的小故事吧。

1990年代中,我得到一份短期研究基金,在澳洲國立大學的當代中國中心(堪培拉)寫三門峽。“聖誕/新年長假”來到,這個南半球大國首都反倒空了——辦公室、校園、乃至一片片住宅區,顯得只剩我孤身一人。應朋友之邀,來到熱鬧的墨爾本,給拉進一處住房:鬧哄哄的一屋子人,大人小孩,花花綠綠,生疏的、熟悉的,大家走來走去互相介紹。

我和Ella找了個清淨角落坐下。她原是國內一家很有聲望刊物的編輯,那時正和一批同樣有著大學學歷和工作資質的姑娘,在餅乾廠的流水線上“抓糖”——到了人家國家,只能先打工糊口。每當有人從我們面前走過並好奇地對我這個新人瞄上兩眼,她就會順口介紹一下:“這是戴晴,在北京……”

一位從旁順耳聽見的女士停了下來:“你就是戴晴啊……嗨,你可真煩死我了。”

在海外華人群,這樣的初識場面不多。我於是問:“請問哪裡冒犯了?”

“不是你,你的書。真把我煩死了。我是看你們那種書的人嗎?我就看瓊瑤的書,看愛情小說。可我們那口兒非逼著我看你的… …”

“這可真太對不住了。請問令夫君……”

“嘿,他要知道你在這兒……”她趕忙跑出去打電話,旋即轉回,“立馬就到!”

我於是認識了Ella的工友、北京姑娘林小燕和她的“那口兒”:“X案件”主犯、東蓀先生第三孫、坐牢16年後隨妻子一同去國,那時節正在墨爾本一家醫院做清潔工的張鶴慈。

我們中國的人才啊!

張鶴慈鬍子拉碴、雙目炯炯。見面無一句寒暄,只說“讓她看的是儲安平那本。你在裡邊寫到了我祖父。”

“……”我感到非常不安,因為作為“反右鬥爭30週年”紀念文字,寫《儲安平與'黨天下'》的時候,注意力都集中到那位我曾經服務的《光明日報》前總編、不改正右派儲安平身上。明知《觀察》特約撰稿人個個尋常非比,比如東蓀先生,我的研究與著墨實在愧見這些受難人的親屬。

“我這兒有爺爺詩詞手跡。沒抄走的。還有還回來的。”張鶴慈沙啞著嗓子說。

面對著零散但成摞的手跡殘篇,我茫茫然無所措。鶴慈直覺祖父十分了得,覺得應該讓後人知道中國學界——乃至政界——有這麼一個人。他表示願全力配合寫出祖父。是啊,重要人物、重大事件、不為人所知的原始素材、親屬誠​​懇無私……哪一個作史的人會無動於衷?

但只看《觀察》,是不能算讀過張東蓀的。趕緊到大學圖書館補課。找《時事新報》、找《再生》、找他最後四大本……東蓀先生一篇篇著作就這麼匆匆複印、補讀。那時候張家的人只見過鶴慈一個,沒有人說起選票的事,朱振才的文章也還沒有見到。我當時只覺得不讀東蓀先生形同近現代史白痴:怎能只知康梁?怎能只知仲甫、魯迅?遑論忽地又快成自由派偶像的胡適。當然,“突然給滅掉”——那麼早、從那麼高的位置上——則一直梗在心中,覺得內裡一定有什麼東西在起作用。什麼呢?

臨回國,我在國立大學“當代中國研究中心”做了一個沒什麼把握的介紹:對關注中國歷史和現狀的洋學問家們說說這位哲學家。他們對“張東蓀”三個字有點模糊印像,也知道北平的“和平解放”(以為是交戰雙方深明大義)和“一邊倒”(以為是當時的外交政策)。白傑明沒等我講完就說:這個人物不得了,一定把他寫出來。

-----《在如來佛掌中—— 張東蓀和他的時代》后記

如果不是在異國他鄉遇見張鶴慈—僅因求知之渴望即遭十數年囚禁的「X案主兇」—傳主于我,恐怕只是一個飄散在舊籍陳檔中的杳淼魂靈。但東蓀先生以及他的同儕們,曾經多麼生動、有骨氣地生活過—哪里像我們,逃出口號即陷進廣告—但為什麼誰都不敢、不愿(間或也做出不屑)說他?更何況,又有誰有本事在官員當道的中國,調出他的卷宗、追蹤桉件經手人、遍訪他的故舊,呈上一部信史?
  
  澳洲國立大學的白杰明立刻捉住這中國近現代絕對不可無視的人物。十多年來,只要碰面或通信,一定是:「動筆了麼?寫到哪兒了?什麼時候完成?」他推薦我到大洋彼岸的Woodrow Wilson Centre(著者獲1999–2000年研究基金),未能完成;又將我捉至南半球,關在Contemporary China Centre, Australian National University(著者獲2007年研究基金),生怕旁騖連連的著者在北京浪擲光陰。
  
  掙扎著熬過艱難歲月的張家后人,打開塵封的寶庫:記憶中的;僥倖逃過劫難之舊箱子里的。已經不再是燕京學生、早期民盟干員、后期民盟副主席的葉篤義,也在離世前,出于對傳主(以及施虐者)的認識、再認識、再再認識,傾力幫助在中國近乎「路路不通」的著者。
  
  書稿草成。如果沒有中文大學出版社鼓勵性接納,以及只有嚴格的學術出版機構才肯投入的上乘后期編輯:李大興、胡泊、黎耀強,以著者資歷及所受訓練,恐怕只能出手一個記者寫的大故事。也要感謝另兩本《張東蓀傳》的作者,著者得益于他們對傳主著作所下的工夫。
  
  另有一事,難于啟齒卻又不得不老實招認:張家親屬萬難之中保存下的文字、詩詞手跡,工科出身、僅描過幾天紅模子的著者,竟不全認得—查書法字典、叨擾古文家也未盡全功。書內引文中留下之「□」,切望學富五車的讀者百忙之中慷慨出手友情辨析。
  
  著者一生大部分時間都是在欺蒙與箝制下度過的。隨著已然敞開的國門和高效的信息互聯,前天、昨天和今天被掩蓋的樁樁件件將一一大白:它們不僅直接關涉國運,更是成千上萬,乃至上十萬、上百萬、上千萬及上億家庭或生或死(或者生不如死)的直接動因。
  
  二十多年前,中國詩人北島呼喊「我不相信」;中國歌者崔健嘶叫「我們一無所有」。本書即將付梓,著者也想說我不相信,不相信百姓會永遠茍安于欺蒙中。本書即將付梓,曾經一無所有的我們,清楚知道今天之所有,并不能體現完整的人類尊嚴,拼死也要爭回本屬于自己的東西:思想獨立,言論自由。
  
  戴 晴
  2008年10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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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東蓀(1886–1973),近代中國不可迴避卻被刻意遮蔽的人物。最早的西方哲學譯介者,著名報人、政論家,燕京大學教授。1949年北平和談國共雙方第一居間人,第一屆中央人民政府委員。1951年獲定「叛國」罪,從此銷聲匿跡……
  著名作家、記者戴晴歷時八年,完成這部歷史紀實之作(Historical Investigative Journalism)。本書以張東蓀的一生為主線,書寫了從清末到文革一個又一個風雲變幻的時代。
作者簡介
戴晴
  當代著名作家、記者,曾獲美國哈佛大學尼曼學人獎學金、世界報業協會自由金筆獎等多項國際榮譽。作品包括《王實味與〈野百合花〉》、《儲安平與「黨天下」》、《長江長江:三峽工程論爭》(主編)、《在秦城坐牢》、《我的四個父親》等。


《在如來佛掌中--張東蓀和他的時代》
作者戴晴
出版社中文大學出版社
ISBN9789629964016
分類社會科學 > 政治學 > 中國政治
價格HK$16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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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篇:投票選舉中央人民政府主席 1

第一章 1949 這一年 9

一 年初:軍委來電 10
二 正月:西柏坡 36
三 炎熱的夏天:「一邊倒」 52
四 天涼好個秋:民主個人主義者 77

第二章 學人.思想者 107

一 洋翰林 108

二 現代學人 142
1 辦報 142
2 辦學 160

三 友情與論戰 184

第三章 國家藍圖 207

一 組黨與國民參政會 208
1 國社黨與《再生》 208
2 《八一宣言》與「一二.九」運動 222
3 評共產黨「轉向」 243
4 國民參政會 253
vi 目 錄

二 淪陷北平 268
1 在淪陷區 268
2 監禁 280
3 黎明之前 284

三 民族解放事業 304
1 同志會 政團同盟 民主同盟 304
2 老政協 315
3 制憲國大 348

第四章 獵獵紅旗下 373

一 翻臉 374
二 落幕:如來佛手掌中 405
三 囚人.思想者 448

後記 497

參考文獻 499

人名索引 5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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