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文興老師曾在搭公車時,看到一種「脫苦海」的藥物廣告,又看到車上告示牌寫著:「請由前門下車」,他忽然若有所悟,將互不相干的兩句話組合為:「請由前門下車,脫苦海。」"~~柯慶明轉告廖振富
讀台大外文系的時候,我最討厭王文興了。 因為我最討厭會點名的課,台大耶,拜託喔。
我最喜歡畢安生老師的法文課了,從大二的法文1修到大四的法文3,我連續當了三年畢老師的學生,應該跟他見不到十次面。
到法文3的時候,上課老師和學生全講法文,有夠難的。我簡直突然降臨巴黎,完全鴨子聽雷。因為即使到現在,我的法文還是停留在Bon Jour 的程度。
畢老師對我簡直是春風化雨,我這麼混,他還是讓我過,讓我一直修到法文3。我還記得他總是瞅著我,開玩笑的咕噥一段法文。我只聽得懂Mickey這個字啦,他說,他知道我一直在排戲導戲,所以不算是翹課。
王文興老師的小說選讀,必修課,120個人喔。每一堂課都點名,每個人都叫起來問同樣的問題。
這個句子代表什麼? 作者想要寫什麼? 同學你覺得呢。
薄薄一本《麥田捕手》,一整年都沒上完,我覺得煩死了。
老了之後,經過一些旅路的跋涉,我懂了王文興老師當年上課的深情與真意。
我第一本王文興,幾乎都忘了。
《玩具手鎗》(1970)
《玩具手鎗》 臺北:志文出版社(1970年11月) 本書為小說與散文合集。全書分兩部分,「小說」收錄〈玩具手鎗〉、〈最快樂的事〉、〈母親〉、〈草原底盛夏〉、〈大地之歌〉、〈大風〉、〈日曆〉、〈兩婦人〉、〈踐約〉共九篇,「手記」收錄〈手記之一〉、〈手記之二〉等...2020年1月21日 星期二
王文興《小說墨餘》:楊索【關於散文,純粹偏見】
王文興《小說墨餘》台北:洪範,2002。序文有「......散文主要就是音樂。...... 音樂,或亦謂風格可也。........」
楊索【關於散文,純粹偏見】引王文興二次,她是王文興研究專家。
我最近在與文友討論時說:【文白交錯,是故友彭淮棟的文章的小缺點。但是他幾乎只讀古文。 另一位有成的,是王文興的散文。要有範本涵養其中。張華以前說余秋雨的,好。 我因為沒翻譯文學類,可以稍不講究。】
楊索【關於散文,純粹偏見】引王文興二次,她是王文興研究專家。
我最近在與文友討論時說:【文白交錯,是故友彭淮棟的文章的小缺點。但是他幾乎只讀古文。
【關於散文,純粹偏見】
王文興先生說:「散文就是音樂。」這句話我吞吐了很久,才漸漸有一些體會。
我寫散文有些年了,可能此文體近似我的性情體質,隨意散漫,因此或也不長進,寫得薄淡潦草。散文易寫難精,這是寫過的人領略的。
「精」這字很奧妙,有點像台諺:「捏怕死,放驚飛。」極致散文如青鳥,一生見一回是極樂之幸了。凡創作要成精,我覺得稟賦第一。老天爺特別鍾愛某人、賞其仙果,這是沒辦法計較的事,沒必要像薩利耶滿腔妒火,不過,莫札特確實也令人惱怒,他喝杯咖啡的時間即能成就一曲經典,如此的創作靈感,莫札特說也不曉得如何形成,「像我的大鼻子,天生如此。」
散文類是文字技藝,我讀過的散文也有一些,但是對過度錘鍊求精的作品,坦白說,讀來總是不自在。在針尖跳芭蕾舞,固然是高難度炫技,然若通篇刻意雕琢,像散步戴貴重珠寶,總少了逸趣。
我很怕美文。美文不一定只在擇詞揀字,而是一種匠心或姿態;一點點心思,兩句話或兩步路走完的距離卻遠兜遠轉,漫天花雨寫一整本。這方面我倒是嗅覺靈敏,從青春期閱讀開始,我自然避開了這群享有盛名的大家。
華麗散文能士,台灣也有,揮灑之間的文氣才情、露珠碎雨淋漓,妙在一氣呵成,而非反覆修改,讀者自然能受行文力道所引,讀畢如入秘境嘆不虛此行。
寫散文門檻很低,臉書時代人人能寫,妙手在民間,偶遇時讚嘆無比。資賦雖異,有人就是天仙,但也不是凡夫民女就無法修成正果,我認為,性情其實勝過色貌,看明了自己的本色,獦獠身即獦獠身,劈柴顧灶的惠能或就贏在長年勞動實作。
寫字做為一種行業是一條乏味漫長的路,應酬喧嘩不屬於孤獨耕地的人。寫作一定要安靜獨處,不宜婚姻生活、柴米油鹽,生兒育女會拖累作家以及可憐的家人。回到散文,散文創作者承受了行內許多歧視,詩是聖堂;小說是城堡,散文嘛,是有屋頂的草寮。
王文興先生寫小說,每日30字,寫散文可1500字。確實有差別態度,但散文重在墨氣酣暢,氣定神閒大筆直落、留白空缺反而有餘味。
散文的音樂性除了文字揚抑挫頓、手筆篇章貴乎自然久成風格。風格的形成太神秘了。寫字者千萬不可掉以輕心,保持一種恆久的銳利清醒、緊張感與速度感。還有,寫什麼都不能把文字工具化,它是小惡魔,會倒寫你。
本文刊於蘋果名采
【潛行者】
昨天虛耗一日整理文件、筆記、信札。囤積時日已久,部份已漫漶。忽抽出一信,封緘寫著「台灣大學外文系三O四室 王」。字體剛勁、收放猶似運足氣。
昨天虛耗一日整理文件、筆記、信札。囤積時日已久,部份已漫漶。忽抽出一信,封緘寫著「台灣大學外文系三O四室 王」。字體剛勁、收放猶似運足氣。
短箋內容是:
楊索小姐─
你的散文我讀了。人間的悲慘,使我半天講不出話來。你的文字很通順,但更好的是表達十分簡截。全文可分journalism和Literture兩部份看。journalism不是不好,但標準不是太高,盡職就好。你文中文學的部份有:工作地點只離家隔一道河,但望著隔岸燈火,你不願回家....,及「我一直以母親為恥」,等等。這都是很好的部份,因為是大無畏的心理描寫。文學要的是真,這些地方寫得不能再真了。望你常常發揮此等文學的優點,用毫無遮飾的眼光,看四方上下的大千世界,不論一己的,他人的,都用穿透的眼光來看,則所寫,必皆屬文學了。筆安
王文興十二、十二
信的年份是1998。來由一定是我做了文青行為,將自己不成熟的創作給長者看,而他真讀了,並勞神回覆。換我自己,可能不會做同樣的事。對一個講究慢讀慢寫的人,白日時光多珍貴有限,然,王老師卻願意這樣看待一個尚未入行的人。
我與王老師喝過一兩杯咖啡,那時我還是記者,雖知曉他是名家,但因我平時天天接觸很多人,不會生畏,只覺王老師親切、自然。他說每句話每個字,似乎都鐵板釘釘,確定無歧義才吐出來。那時期多見到政客,很少和一個儒雅的人聊那麼愉快。
大約是第二次見面時,我拿了自己的文章請他指正,想來我的舉止真魯莽、大膽。可是更令我驚詫的是,他說到《背海的人》下冊已完稿,將把影印本寄一份給我,讓我先讀。一段時間以後,影印手寫稿果然寄到。我去書店買了上冊,斷斷續續讀著,王老師的書要很靜很靜,最好已熟悉詹姆士‧喬伊斯作品者,才能讀入味。他高估我了,書稿放很久,心中總一事未了。
此後沒有與王老師保持聯繫,偶爾在教堂遇見他,我也遠遠停住,不想干擾他。王老師出入中西經典,他的散文,文字精鍊、意象悠渺,一篇〈明月夜〉,我咀嚼許久。他寫出的經典,輪不到我說。
沒想到去年與他同台,汗顏極了。那是文訊大手筆的活動,我參與的那梯次有多位名家,王老師在其中,讓我十分忐忑。活動前大家在樓下喝茶,一群人口沫橫飛,瘦小的王老師走進來時,滿室突然靜了,所有的人都站起來。
當天活動安排每位講者只有十一分鐘,王老師解析唐寅詩作〈畫雞〉,「頭上紅冠不用裁 滿身雪白走將來 平生不敢輕言語 一叫千門萬戶開」。他準備了power point,時間剛好控制在十一分鐘,從詩的明喻、暗喻到詩人本深,說得淋漓透徹。
我回味很久詩的況味。平生不敢輕言語的王老師,是台灣文壇少見的潛行者,他寫書或許不存在想像中的讀者。他反覆打磨語言,以字句雕刻時光。終成一書把示君時,他心中是何意興?
寫這則臉書,我多少僭越了。幾近二十年,我沒寫出甚麼可留下來的字句,辜負他曾費時回信。
想起華裔作家李翊雲一回受訪談到台灣,她說:「台灣人的眼界,我不敢恭維。」我看了憤怒、沉思,又覺得站在外圍也被打著。偶見王老師浮出水面時,心中慶幸台灣還好有他以及二三子。
圖/目宿媒體
與智者為伍:我的訪談因緣 ◎單德興 | 首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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